30、醉倚桥头(2 / 2)
“他打死不说,我有什么办法,”蒋篱抽了根竹筷子,戳着碗里的瓜子,“不可以强求。”
“可惜了啊,”白念敏唏嘘不已,“这么个一表人才的年轻人,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有缘自会再见,我相信这个,”蒋篱虚起眼睛,“白念,敏,你才了解他多少啊,就一表人才了?人啊,不要被表象,所迷惑。”
“小蒋,你这么语重心长,是不是遭受过什么伤害……”
“与你和干?”
白念敏背戏本背得神经过敏,此刻听到这四个字,一句“君为臣纲”差点儿从嘴里蹦出来。
“你要是说有漂亮姑娘会拒绝你,我可不信。”白念敏自信满满地拍拍蒋篱的手臂。
蒋篱把手臂闪开,拿起酒壶,直接往嘴边送去。
“使不得!”胡衿本来在看热闹,见蒋篱又开始灌自己,一时警铃大作,“喝多了会出问题,别别别……”
说完冲白念敏吼到:“你看你,净说些傻话!也不看看场合!”
白念敏忙着把蒋篱的手按下去,顾不上和胡衿对吼。两人手忙脚乱,总算让蒋篱松了手,胡衿趁机拿走酒壶,放在离他最远的桌角上。
蒋篱即刻起身,一脚将身后的长椅踢开,居高临下地向胡衿伸出一只手,纤长的五指朝手心卷了一下,旋即恢复原位:“给我。”
胡衿以为他要酒,立刻将酒壶一挥。
液体顺着石缝以直角转向,不断分支,流向四面八方,在人们脚下织出一张水网。
“不要酒,要弓。”
“哦……”胡衿强颜欢笑着把深蓝色布袋递过,“需要我们扶着你吗?”
“不至于。”蒋篱将外袍敛好,非常稳健地走了出去,没有半点儿喝醉的样态。
“真乃神人也,”白念敏嗑了一颗瓜子,“喝了半壶断肠酒,还能走路。”
“我觉得他是受刺激给刺精神了,”胡衿压低声音,“你看,之前他趴桌上半死不活的,听人说话都吃力,后来你一问,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指不定情场失意了啊,”白念敏把空酒壶倒过来看能不能滴出几滴,“啧,真不科学,长这么好看,居然忍心拒绝。”
“不像我哈,上台演戏师要让你呕吐的,”胡衿借机讽刺,朝白念敏翻一个白眼,“唉,他都还没有加冠,多经历些挺好。”
蒋篱出百戏巷后沿着天街径直往南宫门去,离城门不到半里时却停下了。
他突然想到了禁药的事。
那羊皮袋就在行署床底靠墙的角落里,里面装的是迟到一年之久的“订单”。
世界就是这么的小,那禁药滞留许久,半路节外生枝落入他人手,这个他人却偏偏是个熟人,熟人又跑来找自己。
当时离开的如此匆忙,连掩饰都来不及。
他的思绪飘忽到蒋府的书房里,飘向书架的左下角,那本褐色与焦黑交错、尽是破洞的毒谱。年代无考,许多遗落残篇不知去向。
最最吸引人的,是正中间一页无一字的空白。
当然,这里的吸引人的“人”恐怕只有他自己。
不过一本破书,神神叨叨,弃之不可惜。
蒋篱坚信字迹被隐藏,总有东西使之显形,为了配显形剂,他用掉了两个月。
显形后也的确有字。
眼前的护城河静无波澜,他眼盯着水面,如同盯着那页纸。
蒋篱蹲下来,闭着眼默念着纸页正中的三个字:白灵砂。
为了知道白灵砂的历史渊源,用掉了一个月。
为了知道炼这种失传禁药的原料品种和数量,用掉三个月。
为了找到拥有七种原料的人,用掉两个月。
现在到好,为了等自己的“订单”,等了一年。
八个月里的闲时加起来,至少也是不眠不休好几天,到最后却成了泡影,这样的挫败感实在是如鲠在喉。
对于别人而言,不了了之也就算了,然而对于蒋篱而言,这和白生销声匿迹七年一样使人窒息,使人百思不得解,愈发困扰。
不知诸事成因,是他烦愁的根源。
终于,一年后的前天,三月十三日,泡影成真,变成了有实形的东西,回归买主手中。
可是已经谈不上惊喜,有两分慰籍,八分是自嘲。
就好比幼时喜欢奢谈异闻,就算被证明是对的,也完全费力不讨好,每每向别人提起,肯定会被笑称不务正业。总会有人说: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有何用?这句话对蒋篱而言已是多见不怪。
从小到大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身边的人时常不以为然地开玩笑说:“嗨呀,你举个拂尘再扛张八卦旗吧!”
烈酒的后劲儿很足。蒋篱单膝跪在木桥边,压迫到了胃里的□□,单手撑地不起,一时天旋地转。比起断肠,断命可能更适合现在的感受。
在视野渐渐压缩成黑线之前,蒋篱用他最后的力气往桥边刻着狮头的石柱打了一拳。
实在想不通,当初进那酒馆点了壶所谓特产,为什么当白水一样直接就喝了,一点防备都没有。
蒋篱靠在石柱上,心有不甘地陷入昏迷中。
他处在桥正中,离城门以及与宫殿一水之隔的城隍路都有一定距离,来往行人是看不出来这儿有个人的:他埋着头,又是一身黑,因而和夜幕完美相融,凭他一个人就可以获得鬼吞船的奇效。
而不远处,人群向两侧散开,为一辆夜行的马车让出道路。
车轮碾过落着石砾的路,辘辘声响沿街而来。随着马车的颠簸,一种越来越失调的声音不断强化,从细微的哨鸣变成有节奏的哐啷声。
“师傅,你的车是不是出了点故障?”车厢里的人挑开前方挡布,探身询问到。
挑布的那只手筋骨纤长,指节明晰,似是文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