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振臂行(10)(1 / 2)
“我那日便在想一件事情。”
大河上一艘没有立起桅杆的小号方头船正趁着晨间雾气荡漾向前盘腿坐在船头的张行看着前方雾气忽然开了口。“你说咱们黜龙帮掌握的修行者大概有多少?”
“总得有……两三百吧?”立在侧后方的徐大郎立即回复。
“差不多。”张行若有所思道。“天下十万修行者一万奇经一千凝丹数十宗师……换到地方上大魏三百州郡以全天下四百州郡一郡便该有两三百修行者……”
“东郡和济阴没有这么多……”徐大郎插了句嘴。
“我知道。”张行继续言道。“譬如关陇一带和东都一隅权贵集中他们不事生产自然可以去放心修行所以修行者也更集中以至于窦并妻子白氏女那般居然也是位修行者而且已经到了奇经阶段但又有何用?”
“不只是关陇和东都。”徐世英点点头复又认真补充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瞎想总觉得东夷、北地、西北巫族、东南妖族二岛那里修行者似乎也偏多……”
“应该不是瞎想。”张行点头应声。“地方再小只要有军有政有教建立了一个军政教中心便会如洼地聚水一般很自然的聚拢起文武人才……或者说为了维持军政中心逼得他们自己的人去习文学武做修行。”
“原来如此那反过来说东郡和济阴这类地方学成文武却做不了大官再加上二三十年间百姓一来遇不到动乱二来又被劳役、赋税所折腾没时间也不愿意去熬正脉……那一两个郡出不了一个凝丹也是寻常了?”徐世英举一反三。“至于咱们黜龙帮这两三百修行者其实一多半也是从外地聚拢过来的。”
“不错。”张行喟然道。“但其实朝廷根本不需要违逆天道遮蔽修行道路也不需要故意折腾来疲敝民力只要维持着一个妥当的中枢体制给人一个上进的路子很自然的就能控制和把握修行者的主流……修行也好读书也罢不就是为了活的更好吗?所以若是政治清明劳役少些、赋税正常对下面一步步一视同仁起来朝廷只会愈来愈强。”
“但他们还是把我们逼反了而我们明知道他们强我们弱也还是反了!”仓促的弃桨声中徐大郎幽幽应道并看向了侧前方。
彼处一只明显大了一圈的内河方头船的影子早已经显现并有桨声自远而近传来。
“我知道但我今日不是想说这个……”张行终于笑了起来。“而是讲我从那日刚回濮阳来时便一直在想一个事徐大郎你觉得咱们黜龙帮这两三百修行者在举事的这一个月间有多少人突破了境界或者加速突破了境界?”
徐世英猛地一怔刚要说什么那边船上已经大喇喇的来喊:“什么人大早上的过河?看你们这个方向莫不是对岸贼军的细作?”
“若是细作该半夜渡河才对。”张行笑了笑在船头大声应道。
“倒也是……”大船上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船只也慢慢缓了下来似乎并不愿意招惹麻烦但两艘船还是按照惯性继续接近隐约已经能看到双方人影了。
“而且也不是什么贼军我们是义军。”张行看着越来越近的船只与人影丝毫不慌反而继续坦荡来告。
出乎意料短暂的慌乱之后大船上居然在两三丈远的距离直接向外侧转向了一句直接的应答都不再接。
张徐二人包括已经弃浆握住短兵的轻甲武士们怔怔看着这一幕一时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跟上去。”张行忽然回头下令打破了沉默。
船上的轻甲武士们明显犹豫了一下但随着徐大郎也立即挥手示意却还是立即催动了这艘方头小船跟了上去。
前方船只察觉到了这一点更加慌乱也立即加速只是船只太大因为之前转向所以显得沉重缓慢。
“除龙帮的好汉……你们你们何必呢?大家不过都是吃一份钱粮。”船上那人继续回喊。
“可我们是真给钱粮啊!”张行还是坐在船头不动宛若说相声一般大声回复。“粮库的一半、钱帛的两成是赏钱剩下的依旧吃粮领军饷……”
“不是说直接分光家家戴黄花吃大肥肉吗?”另一个声音忽然隔着薄雾诧异喊了出来。
“分光了哪来军饷?要细水长流的。”张行对答如流。“不光是府库没分光往后还要种地收税的……”
“那造反还有啥意思?”
“当然有意思因为往后一亩地就收一亩地的田赋一家子也就给你算一家子父子兄弟至亲只要三代内没散就按照一户收税……实际上算下来相当于免了六七成的税赋。”
“这倒是啊……”
“据说还要按规矩清查之前的授田参军的优先……而且还要招募文武入帮让本地人自家做上去当官领兵。”
“这往后的事……”
“而且我们军饷足额发按照郡兵规制发上个月的除了赏钱正经军饷在济阴的时候就一起发了倒是你们果然能拿全吗?还是说老规矩到什长七成郡卒五成……”
“那肯定……”
“别说了!”随着船只掉头成功一开始出声的声音陡然响起。“对岸的好汉大家平素都是河上生活经常往来生意也算是半个乡里乡亲……你们别为难我们我们也不为难你们……俺们现在回水寨你们不要再跟来了不然遇到许多船又有军官要拿你们的!”
“你们都尉孟山公是济阴边上的好汉我们徐大头领至亲兄弟一般的交情我不怕!”张行依然从容他也就剩嘴皮子功夫了。“我要是被抓了他也不敢杀我反而要带他一起反到时候兄弟一起来如何……”
“可……”
“往里面带路便是带到水寨正门外头给我们说一声我们停下来雾散后看看就走……也没人知道是你们带的。”徐大郎也忍不住插嘴了。“怎么样?非要刀兵相见吗?”
对面的船只不再有明显的回答而是一阵窸窣似乎在交头接耳只是被大河上的波浪声所遮蔽……当然这不耽误张行和徐大郎身为修行高手真气应用都已经到位很快便听到对面船上终于还是决定屈服以避免伤亡的姿态。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初冬的雾气中小方头船果然跟着大方头船来到一处地方然后堂而皇之的落浆却不下锚只是随着波浪摇摆晃动时不时的再划几下往上游走一走罢了。
其实水寨没什么好看的大河就这么宽晴日里隔河便能看得妥当尤其是这个水寨明显是借用之前澶渊的渡口区区几日除了立个栅栏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的花样偏偏里面的规制很多往来两岸的本地人早就烂熟于心。
但很显然张行和徐世英意不在此。
太阳升起雾气一如既往的快速被刺破、消散很快这只能承载十几人的小方船便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内。
然而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多想因为这个位置加上这么一艘内河最常见的运输船只很难不让人怀疑只是一艘官军的船只遇到了什么问题。
实际上已经有人主动从营寨里出来准备帮助自己的战友了。
“城上应该能看到这里吧?”张行手搭凉棚看向了东北方向的澶渊城。
“不好说但差不多。”徐世英也大约比划了一下。“张三哥要做什么?”
张行回头一努嘴唯一一个跟着张大龙头上船的武士立即便将一面红底的旗帜从怀中取出来。
徐大郎怔了征但马上转身接过然后亲自寻了一个干净船桨拿绳子套好将旗帜系在了上面并交给一名亲信武士。
后者接过来复又小心绑到了船尾放倒的桅杆头上然后缓缓扶起了没挂帆的桅杆。
须臾片刻红底的“黜”字大旗便在初冬温暖的阳光下开始随小风鼓动了起来。
水寨开始骚乱无聊的张行没有用背上的惊龙剑而是借了一杆铁枪伸入脚下水中开始无聊的、大量的释放寒冰真气时不时还搅动一二。
徐大郎也只是歪头来看张行玩把戏丝毫不做理会。
过了一阵子终于有一艘大方船也以秃桅悬挂大魏旗帜然后击鼓出寨小方船上众人按照命令稳坐不动。
等到相隔十余丈上面的人开始架弩之时张行忽然起身将手中铁枪高高抡起甚至踩得船头一沉早看的清楚的徐世英毫不犹豫宛如鲜活蟒蛇一般的长生真气自双臂探出卷起铁枪上部然后二人上下合力只是奋力一推便把那根大铁枪歪着掷了出来。
没错铁枪是歪的从枪身到枪头全是歪着飞起来的而且在空中翻滚了起来方船上的人看到之前那一幕其实早猜到是有高手运真气投枪但眼瞅着枪身这般如风车般歪斜着飞来还是忍不住当场发笑。
这般准头便是有修行高手又有个屁用?
巴不得你再扔几个真气耗尽方便生擒呢!
然而笑声未停随着铁枪周遭的长生真气散去船头上的人便觉得那歪着的铁枪周边猛地一闪光继而风声如雷宛如什么巨大重物破空飞来一般。
船上武士刚刚敛容还在茫然便顺着那花里胡哨的大铁枪轨迹看到船头一名自家军官被飞来铁枪隔着两尺距离凭空砸翻在船头甲板上继而上半身又被带着砸入了甲板内部变成一团烂肉浆糊偏偏下半身还完好尚在倒立着抽搐。
这还不算铁枪砸入甲板凭空停了一瞬随着木板断裂居然又往下面船舱做翻滚顺带将那军官上半身的内脏、血肉给粘连着滚入内舱。
甲板上的人目瞪口呆下面的桨手却已经哭嚎起来了。
“是冰!好大的冰坨子!”
“还插着枪……”
“船舱破了……”
“沈七哥的腿被压着了。”
“怎么全是血……还有肠子……咋还有脑袋?”
“俺不干了!”
到此为止上面的甲士这才醒悟是怎么回事只是依然不晓得那冰坨子滚下去的时候带走了张伙长的上半身到底是因为冰坨子自己沾到了还是因为长生真气黏人的缘故……
当然了这种技术性问题只是一闪而过被这么透心一砸船上四五十人只死了一个却再也不顾其他直接在更高的指挥者也就是之前自请出击的一名队将示意下仓皇掉头。
“其实不如投石机。”张行喟然一时。
“投石机是什么?”徐大郎好奇来问。
张行微微一怔居然被当场问倒……他才来这个世界三年不到也没有亲自参与过大规模攻城战有些东西委实没有注意到只是想当然而已……譬如上次云内之围张行就没有看到投石车只有云梯、撞木之类还以为是都蓝可汗远道而来也早晓得自己很快要走来不及起砲罢了。
但是现在随着徐大郎的一声询问张行转而意识到有没有一种可能……在这个世界的攻城战中凝丹和奇经高手的存在使得需要大量物资长期准备的类似战争器械一开始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和研发的需求。
所以才有白有思太爷爷与东齐神武帝大战时花里胡哨的工程手段与应对。
那么反过来说铁甲劲弩是对待凝丹以下修行者的利器投石车和弩车可以不可以成为改变时代的玩意?
它们能对付凝丹高手吗?
“你不知道投石机吗?”半晌张行方才小心来问。“那巨弩呢?”
“巨弩当然知道也有人造过。”徐大郎认真以对。“老早便有人觉得劲弩杀凝丹以下修行者那巨弩自然可以狙杀凝丹高手……可凝丹高手行动太快普通人很难操作瞄准真要狙杀不如同等修为者放暗箭偷袭……慢慢的事情就又回到高手对高手的地步。”
张行缓缓点头暂时按下心思。
而与此同时就在两人淡定交谈的时候对面水寨、路上大寨以及城上早已经被之前的动静所惊起变得胡乱和嘈杂起来。
“接下来应该是要主将下令才能出击了而若是两刻钟内他们都还不能出兵船驱逐我们那便是军无战心或者说自家指挥不畅到了一定地步……”徐大郎回过神来看了一阵认真来言。“若是那般其实咱们可以不等自家水军调集小船尝试突袭放火!甚至可以尝试上游、下游冒险渡河以八千众突袭!一举决胜!”
张行不置可否反而追问:“若是一个时辰都不驱逐咱们呢?”
徐大郎沉默了一会摇头出声:“如果一个时辰都不出兵我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因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太守王怀度本人根本不愿意打。”张行脱口而对。
“这是自然……可若是不愿意打为何来了这么多人?”徐大郎无语至极以手指向了眼前太阳光下规模庞大、将澶渊城完全封锁的水陆军寨。“所以不还是回到了之前那个问题吗?便是王太守本人不愿意打、没本事打也应该有个能说动他的人推着他打才对只是不知道是谁……”
“所以若是那般那个人自家就下令好了……对也不对?”
“自然如此……张三哥不是为此来的吗?”
“那就看着吧!”张行重新坐到了船头。“只是可惜没有从濮阳城里请一副吹打也没有酒菜摆上……”
徐世英沉默不语。
然而等了一个多时辰居然没有一兵一船出来一面是一艘只能承载十多人的小小平头船挂着一面红底“黜”字旗一面是水陆俱全不下万余人的官军大寨……双方静坐一时宛若对峙。
日头越来越高张行也懒得再等他站起身来就在船头撒了一泡尿然后转身下令:
“走吧!让你的人走孟山公的路子把房彦朗的那封信交过去就说我张行愿意与他王太守今日傍晚河畔当面一会和平解决澶渊之事如若他来我保证黜龙帮一年内不碰汲郡也给他一个对人交代的法子;而若他不来我便让成功进取东平郡的大军折返先全取汲郡为上!届时刀枪无眼不论贵贱一视同仁。”
徐世英满腹疑惑但此时接到这番命令却也振作一时。
倒是张行随着方船轻轻摆动转回河南方向反过来笑问:“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徐大郎倒也坦荡。“便是王太守本人颟顸不想惹事但为什么那人不出兵?他若是无能又为何能催动王太守出动大军那般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