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4章:有惊无险(2 / 2)
吾国之惯例,凡德操有阙之士,则其能力亦必为治史者所抑,此高煦其人也;又凡嘉言懿行之士,则其能力亦必为治史者所扬,善善从长,此仁宗其人也。故言之,吾国之历史,多为脸谱历史,泾渭分明,褒贬错置矣,悲夫!
然去此雕琢,纯钩稽史料,两两相较,则仁宗之能万不能与高煦相比。高煦之勇,李靖卫青之比也,纵关张之流,方之亦觉黯然失色矣。而仁宗之勇,则不过庸中佼佼,呼之为名将亦觉过高,欲比诸关张之徒,何可得也?
高煦之略,纵横捭阖,提数十万豺虎之师,白沟河一役,北军赖之得胜。而仁宗之略,难出方寸,自守之徒而已,固守北京,赖众人扶掖,尤几为瞿能所破,比之高煦阵斩瞿能何可得也?平心论之,仁宗所出高煦之上者,唯心术而已。成祖在时,凭心术固守储位,即位之后,柄心术饵高煦以金帛,偷一时之安而已。
诸君如若不信,请看以下事实:
《明史 成祖本纪》:景隆疑有伏,不敢前,高煦救至,乃解。
《明史 平安传》:会高煦救至,乃得免。
《明史 汉王高煦传》:白沟河之战,成祖几为瞿能所及,高煦帅精骑数千,直前决战,斩能父子于阵。
《明史纪事本末 燕王起兵》载:即麾精锐数千突入左掖,高煦率张玉等军齐进。
《明史纪事本末 燕王起兵》又载:使张玉将中军,朱能将左军,陈亨将右军,为先锋,丘福将骑兵继之,马步十余万。
按,此即靖难白沟河之役,高煦统筹数十万大军与南军争胜逐北,成祖赖之得救之事实也。是役也,高煦阵斩瞿能,北军数十万大军赖高煦统筹调度,反观成祖不过指挥数千之众而已,于此,鄙人试做一得步进步之论断:高煦统筹数十万众之能力实不亚于成祖,故成祖敢于生死之役倚赖高煦矣。
《明史 成祖本纪》何福空壁来援,王军少却,高煦伏兵起,福败走。辛巳,进薄其垒,破之,生擒平安、陈晖等三十七人,何福走免。
《明史 平安传》:福开壁来援,为高煦所败。
按,此即靖难灵璧之战,若非高煦败何福,成祖能否生擒平安,实未可知之数矣。
《明史纪事本末 高煦之叛》:江上之战,文皇兵却,高煦适引骑兵至,文皇抚其背曰:“吾病矣,汝努力,世子多疾。”
《明史 金忠传》:帝起兵时,次子高煦从战有功,许以为太子。
按,江上之战,北军兵却,成祖一至于许高煦以太子以求臂助,于此可见高煦之能,已非屑屑矣。
以上皆高煦靖难之役之表现,鄙人考诸诸史,试求仁宗之表现,说详下:
《明史 顾成传》明言:“南军围城,防御、调度一听于成。”
《明史 姚广孝传》:其年十月,成祖袭大宁,李景隆乘间围北平。道衍守御甚固,击却攻者。夜缒壮士击伤南兵。援师至,内外合击,斩首无算。
《明史 徐皇后传》:时仁宗以世子居守,凡部分备御,多禀命于后。景隆攻城急,城中兵少,后激劝将校士民妻,皆授甲登陴拒守,城卒以全。
《明史 永平公主传》:让,舒城人,与袁容同岁选为燕府仪宾。燕兵起,帅府兵执谢贵等,取大宁,战白沟河有功,署掌北平布政司事,佐仁宗居守。
《明史 陈珪传》:还佐世子居守。
《明史 郭资传》:成祖悦,命辅世子居守。
《明史 吕震传》:燕兵起,震降于成祖,命侍世子居守。
以上皆仁宗靖难之役之表现,南军兵围北平,防守调度纯顾成之功也,又兼众人辅佐之功,北平犹几为瞿能所破,吾不敢言仁宗之功堪与高煦相比也。
至此,行文初之策论皆已印证无疑矣。然欲树立高煦之形象【注:即德操有阙,勇略冠世之形象】,犹欠一笔矣。此笔即高煦之叛也。宣宗朝之武功不过两例,征兀良哈及讨平高煦之叛也。征兀良哈宣宗所执之兵不过三千,而平高煦之叛,所动之兵则京营全部之精锐矣。
征兀良哈确为宣宗之武功无疑,然平高煦之叛实不足称道。何也?永乐十四年,成祖削高煦两护卫,则高煦仅存一护卫矣。永乐十五年,成祖徙高煦于山东乐安,则距北京甚近,可朝发而夕擒矣。此皆成祖庙算先定,宣宗不过俯拾前人之余绪而已。然高煦犹能凭五千六百人令仁宗惮不敢发而令宣宗躬执六师者,岂非凛凛神威所使然欤?
为表可信,故胪列以下史料已见其实:
《明史纪事本末 高煦之叛》:原吉曰:“往事可鉴,不可失也。臣见煦命将而色变,退语臣等而泣,知其无能为也。且兵贵神速,宜卷甲韬戈以往,一鼓而平之,所谓先声有夺人之心也。若命将出师,恐不济。杨荣言是。”
《明史 夏原吉传》:原吉曰:“独不见李景隆已事耶?臣昨见所遣将,命下即色变,临事可知矣。且兵贵神速,卷甲趋之,所谓先人有夺人之心也。荣策善。”
按,《明史纪事本末》做高煦命将则泣,正史做宣宗所遣将【注:即阳武侯薛禄】命下则色变。原吉身在京师,从何可得高煦命将而泣?故言之,此为《纪事本末》自相抵牾之辞也,实不足为据,此从正史,即薛禄惮高煦也。又《明史薛禄传》:“靖难”诸功臣,张玉、朱能及禄三人为最,而禄逮事三朝,岿然为时宿将。据此及高煦曾统率张玉,朱能可证高煦之勇略,实在张玉,朱能之上矣。
至此,高煦之能实已表述无疑,纵高煦之德不佳【注:直接无罪之人于江,纵卫士于京城内外劫掠】,然瑕不掩瑜,高煦之勇略实为其世之冠,当可做盖棺之论矣。呜呼!悠悠千祀,间生大将如高煦者,岂非国史之光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