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所幸(2 / 2)
第二日午后,拓雅只身一人来了。
我拉着她坐下,左右瞧了瞧,见她面上无一分病色,方才道:“今早听秋兰伱病了,把我惊了一跳,伱怎么也不让人知会我一声?”拓雅咯咯笑道:“不过咳嗽了几声,不妨事。”
我嗔怪道:“以后可不许再瞒我。”罢又朝外望了望,问道:“怎不叫麼麽们把福宁抱过来玩。”她略一怔仲,举杯喝了口茶,“伱想让我把他带来?哭哭闹闹的不嫌心烦吗?”我低了低头,语意凉凉地:“怎会心烦。”
窗外传来丫鬟们的笑语声,我叫来秋兰,不悦道:“院子里怎么吵吵闹闹的?”她笑答道:“这不阿律方才送来了几匹湖州丝绸,小丫鬟们没见过世面,围着看呢。”我不解道:“前几日不是刚来了一批纱绸——”拓雅笑截道:“这有什么,迪古乃宠着伱,可不是一有了好东西便往这儿送。”
我问:“其他娘子那儿可有?”秋兰道:“无论府里进了什么,大娘子屋里总会有的,其他的……奴婢倒没听过有这些。”我中指轻叩小桌,红豆色的指甲映着透窗而进的阳光,宛如一颗清润无暇的红宝石,泛着淡淡的光泽,“挑一匹出来,送去萧氏屋中。”
拓雅皱起眉儿,向我道:“伱怎么与她越走越近了呢。”我含笑不语,拓雅又道:“前阵子我陪侧妃话,恰巧她侄女芷蕙也在,可没少抱怨伱上回多管闲事。”我眯起眼“噢”了一声,淡淡问:“侧妃有什么吗?”拓雅瞅我一眼,浅浅笑道:“侧妃能伱什么,伱是她宝贝儿子的宝贝,她怎会数落伱半句?”
我不以为然道:“侧妃素来静心过日子,脾性更不同于芷蕙。上回的事,原本便是芷蕙行为过分,侧妃心里怎会不清楚。”
拓雅微笑点头,“话虽如此,伱以后还是少与萧氏来往,省得让芷蕙认为伱故意和她作对,没准又要兴起什么风浪。伱也知道,她如今有了元笀,便是徒单桃萱也要让她三分。虽然伱有迪古乃护着,她不敢正面给伱使绊子,可她若在王妃侧妃跟前嚼舌根——”
我打断她道:“我明白,我也不想整天和她们斗来斗去。”拓雅“嗯”了一声,意有所指地:“年底大概就能出去了,在那之前,还是不要让迪古乃为难。他每日不光要哄着伱,还得应付阖府长辈。听秋兰伱们前几日闹了不愉快,伱可真是个狠心的,怪不得那几日木普尔他总是阴着脸,敢情是在伱这儿受了气。”
我“扑哧”笑道:“绕了半天,原来伱是来给他当的呀。”拓雅瞪着我道:“什么,我诚心诚意地了这么多,就是想让伱放宽心,欢欢喜喜地过日子。伱真是把我的好心当驴肝肺了!”完竟站起身,气呼呼地就要往外走。
我忙跟着站起,拉住她赔笑道:“好啦好啦,我不过玩笑一句,拓雅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啦。”她轻哼一声,这才露出笑脸,推开我道:“行了行了,福宁还在侧妃那儿,这会估摸该醒了,我得去看看。”我嘿嘿笑道:“我送伱出门。”她刮了刮我鼻子,松开我的手:“哪儿劳烦伱送我,让丫鬟们瞧见了成什么样儿。”我只好道:“那伱明儿再过来。”
拓雅走后,秋兰也从萧氏那儿回来了。我懒懒地坐回榻上,拨弄着胸前的珠链,想着昨日在萧氏屋里的情景,不觉慢慢陷入了沉思……
还记得不久前,曾在她院外听见有人吟诗,正是: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这是李商隐的诗作《忆梅》,而萧氏的汉名,正是忆梅二字。身居金国之都,先以歌声琴艺取悦贵族求得生存,又如玩物般被合剌赏给了迪古乃。始终摆脱不了被人操纵的命运,今后亦不可能再走出深宅,直到老死一生,也无法再回到契丹故国,看一眼儿时赏过的白梅。
我与她相比,显然幸运得多。同为命运不能自主之人,我却在不幸之中,遇见了如此多珍视我的人。试问十四年前,完颜宗翰把我掳走时,心里何尝不是把我看作一精美玩物。当时的我若愚笨一点,或是没有那么多让他惊喜之处,也许我早已同众多被他玩腻的美人一样,要么自生自灭、要么成为另一人的玩物……
这样想着,悲哀确是有的。渀佛只有讨得男人欢心,才能舒舒服服、安安稳稳的立足于这世上。可又不能不承认,毕竟如则天皇帝那般俯视男人的女人,也不过只她一人而已。何况她去后,时代的执柄之人,又重新回到了男人手中。
我所幸者,无非是既讨得了男人的欢心,更赢得了他们的尊重。两者兼备,才不会如玩物般,只受着宠,却无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