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来(2 / 2)
“也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戎淡远出人意料地爽快道:“你要随他去,我不阻拦。少了你,天宗还是天宗,观止池的水也依旧流淌。”
“宗主!”雁鸾霜悲喜交集,更有七分难以置信的惊讶,望着戎淡远。
“但请把寒烟翠和太极青虚镜留下来。”戎淡远的语气忽又一转,冷峻道:“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天宗传人,自然也无权继续保留它们。”
雁鸾霜从身后解下仙剑寒烟翠,横执手中眷恋难舍地来回抚摸,神情伤感凄楚。
戎淡远无动于衷,一如传说里无情无欲的仙家大圆满境界中人,也不催促,只木无表情,负手屹立。
“叮!”寒烟翠陡然自动弹鞘而鸣,露出半截碧凉如水的剑锋哀哀悲吟。玉指拂过,一缕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渗落,凝在一汪似洗的剑上,犹如一颗颗南国红豆。
“呼─”寒烟翠脱手掠过十丈,连鞘带剑,斜斜插入戎淡远脚前的沙土。与此同时,一束青光飞纵,从雁鸾霜袖口里祭起的太极青虚镜,亦盘桓在了戎淡远的头顶。
戎淡远拂袖收去太极青虚镜,仍旧冷漠地盯着雁鸾霜,道:“还有一样最重要的。”
雁鸾霜的玉颊刹那失去血色,徐徐道:“宗主要收回弟子的修为?”
戎淡远淡淡道:“十七年前你到观止池时,只是个一无所长的小女孩儿。而今既然执意要离去,自应明白该怎么做。”
雁鸾霜平静地颔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彷佛带着碎裂的痛楚,缓缓回答道:“鸾霜明白。”
一阵压抑窒息的死寂之后,戎淡远冷然道:“怎么,你不愿意?”
“呜─”凭空生出一道风,将插在土中的寒烟翠拔起,平平稳稳地托送到雁鸾霜面前,悬浮不动,而戎淡远居然连衣袂都未曾动上一动。只凭这手,已经清晰地显示出他的修为,赫然臻至天人合一的神奇化境。
“那么拿起寒烟翠,我给你一个公平对决的机会。”戎淡远说道:“只要你能赢下一招半式,我准你全身出门。”
“啪!”横空伸过来一只手握住寒烟翠,顺势再次插进土中。林熠悠悠道:“你为何不先问问我是否答应?”
戎淡远漠然道:“林教主,似乎阁下并没有干涉我清理门户的权力。”
“原本是没有。”林熠的目光从容自若,迎了上去,回答道:“但从鸾霜答允随我离去的那一刻开始,便有了。对不起,戎宗主晚来半步。”
“林熠!”雁鸾霜星眸里闪过难以言喻的异彩,想说什么,却被林熠摆手截断道:“交给我来处理好么?”耳畔听到她的一声幽幽叹息,如诉如泣。林熠朗声说道:“如此我便替代鸾霜邀戎宗主一战。倘使不幸落败,我们两个听凭阁下处置。如果侥幸林某赢了,就请戎宗主放人。”
戎淡远的瞳孔迸射出形如实质的精光,宛若万钧大雷神锤,重重敲击在林熠的灵台上,让他的心神如千顷波澜剧烈摇荡,有一瞬险些失去了控制。
“你威胁我?”戎淡远冰寒的脸上不见喜怒,缓缓问道。
林熠银紫色的飞发飘扬,刚刚他在戎淡远突如其来的锋锐目光穿视下,略一震慑,好在旋即稳住阵脚,此时淡然反问道:“你以为呢?”
再不多话,右掌掌心“嗡”地一响,托起团金辉烁烁的光丸。“呼!”光丸迅速扩展幻化成一柄夺目的金色魔弓,林熠的身上散发出蒙蒙雾光,巍如山岳,左手双指徐徐地扣动弓弦,发出金石激越的镝鸣。
“有破日大光明弓就能为所欲为么?”戎淡远冷傲低哼,左手托起一方铜台玉马。四四方方的青铜底座上,一尊肋生双翅,神骏之至的宝蓝色玉马奋蹄昂首,通体焕发出绚烂的光彩,好象随时要蹬云而起。
林熠嘴角浮起一抹讥诮,道:“宗主为何不把那条麒麟玉围也祭了出来?莫非是怕打斗时一个不小心,裤子会滑落?”
雁鸾霜听了险些没晕过去,这个混蛋竟拿天帝戎淡远开涮,稍后他若不全力相拼、搏命争取,还有任何后路可言么?
但戎淡远的心绪毫不为林熠的讥讽所动,掌心光焰大盛,低喝道:“起!”铜台玉马应声腾空,底座倏忽化作一朵朵翻滚激荡的青云,环绕空中,那匹玉马登时也通灵长嘶,双翅拍打,乱云遽然膨胀十数倍,更见威武。
林熠笑意不泯,一双眼睛里却漾动着光彩,左手双指拉动弓弦,一束金色光箭横空出世,像条不甘蛰伏的苍龙,对着铜台玉马愤怒咆哮,扩散出一圈圈璀璨的光浪。血战当前,他居然还想到安抚雁鸾霜的心情,回首微微一笑,说道:“别担心,他伤不了我。”
戎淡远白衣飘荡,如同画中仙人,静静待林熠说完话回转过头,才并指虚点玉马寒声喝道:“咄!”铜台玉马蹄踏青云鼓荡双翼,似一蓬青蓝二色的惊涛骇浪,席卷过十丈空间,排山倒海般迫向林熠身前。四周的林木落叶齐齐摇曳回荡,在场外形成一团冲天掠起的庞大旋流,不住“嗤嗤”锐响。
林熠心晋空明血气沸腾,灵台从流光溢彩的青云深处,清晰映射出玉马的踪影,心神锁定,吐气扬声射出第一支光箭。
“叮!”金箭挟起激越轩昂的金石清鸣,雷霆万钧劈开长空,犹如天公雷斧斩落出的无俦电光,撕裂团团青云,精准击中玉马脖颈。轰鸣声震耳欲聋,一串串电火光花散溅,从青云中迸绽出来,金箭射入玉马半截,似一支冰棱,被周围灼烈耀眼的宝蓝色光芒熔化。
玉马的脖颈在眨眼间迸开一道碗口大小的黑洞,却又即刻弥合,只是去势稍稍一滞。
戎淡远与林熠气机牵动,不约而同晃了晃身躯,各自低嘿了一声。
林熠第二支、第三支金箭次第射出,分取玉马双翼。如今他的金箭并非以“破日七诀”发射,在融合了天碑神秘的力量之后,浴火涅盘后任意一箭,足以抵得上仙家一流的御剑诀,而所耗损的真元则远较昔日为少。若不是一来新得至宝见猎心喜,二来对面的戎淡远,号称正道至尊三甲子未尝一败,他哪里需要召唤破日大光明弓?
铜台玉马在破日大光明弓的接连打击之下,光澜飘飞,颤动不已,然而天宗至宝终是非同凡响,仍奋蹄行空,不断迫近。
林熠神色泰然沉静,双目紧锁玉马,身形忽地飘起,朝着南面那株返璞仙树顶端掠去。铜台玉马如影随形,越追越近,青云扑面。林熠人在空中默念心诀,太炎真气汩汩注入第四支光箭,已运起“破天诀”,待到双足点到树梢,猛一个回头,望月鼓啸龙吟,气吞山河,破天之箭离弦而出,绽放开不可一世的瑰丽光华。
“轰─”冗长的一串闷雷惊响,四株返璞仙树几乎被连根掀起,剧烈摇晃落下森森黄叶。金箭射中玉马额头,似有一团血红泛起,箭影不散,落地生根般紧紧抵住马头不放。
玉马鬃毛飘飞,长声嘶吼,双目射出幽幽蓝光,像一堵光盾,亦牢牢挡住金箭不让毫厘,竟成僵持之局。
林熠借助返璞仙树特异的灵力,卸去光浪反挫的力道,稳稳站住身形,左手不再弯弓搭箭,反而于电光石火里捏攥成拳,纵声喝道:“再接我一记五极光龙拳!”振臂轰出一束五彩绚光,滔滔如长江大河,煌煌似星月奔流,绕过铜台玉马与天碑,隆隆啸动,掩袭向对手。
原本的那条赤色光龙,已被青丘姥姥毁于天石宫一战中,只剩下其它四条光龙为林熠炼化;但此刻五彩绚光里,竟又多出一道金色的恢宏光飙,高昂龙首,傲然居中,策动两侧四龙雷霆奔腾。声势更胜往昔十分!
戎淡远面罩寒霜,眉宇轻扬,冷哼道:“飞蛾扑火!”右手屈指捏诀,意起形生,腰际束着的麒麟玉围“哗”地变身,翠华绮丽,美轮美奂,赫然幻作一头神威凛凛的碧色神兽,朝着五极光龙掠到。
林熠见状,心念催动,五极光龙突然中分散开,将翡翠麒麟围裹在中央,猛烈冲击轰炸,梅花间竹似的爆响声,差点刺破三人的耳膜。
一场龙争虎斗,竟这么快就进入到短兵相接、生死一发的地步,令人始料未及。
林熠和戎淡远棋逢对手,均是激起心胸豪情,莫说已然骑虎难下,纵是能够收手亦是欲罢不能,谁也不愿向对方率先低头!
蓦地一束如虹电光掠起,贯穿全场,“轰轰”剧震里,拦腰破开金箭玉马、光龙翠麟,剑光瞬即黯淡,似断线风筝,洒溅了一路血滴,无力载落到北方那株返璞仙树下。
林熠和戎淡远的身躯,被肆虐爆散的蓬蓬光浪横掀而起,朝着后方翻转飘飞,耳朵里“嗡嗡”响鸣,除此之外,已是什么也听不见。
“喀喇喇、喀喇喇─”四株在此屹立千年的返璞仙树,亦终于碎裂飞洒,连深入泥土的根基亦不能幸免,惟有那座天碑,安然无恙巍立林心,彷佛是与天地日月一样永恒的存在。
林熠也不晓得自己横七竖八撞飞了多少根古木,全身麻痹,真气窜腾,也不晓得疼痛,眼前一阵金星劈啪乱冒,咽下两口涌到喉咙口的热血,正打算出声呼喊,不防甫一张嘴,一股雄浑的罡风结结实实灌了进来,堵得他胸口窒息欲死,“砰”地靠到一株树上,堪堪稳住身子。
“喀!”那株扶住他的古树却不堪重负,又告折断。
他屏气调息,视线扫荡锁雾林每个角落,找寻雁鸾霜的影踪,猛然只见北首数十丈外,雁鸾霜血染仙衣,一手拄剑艰难站起,苍白的脸上安详恬静,在层层光波照耀里,却又娇弱得彷佛再承受不住任何的风吹雨打。
那边,戎淡远一步步从林内缓缓行出,虽然白衣上沾满泥泞的枯草落叶,可脸上依旧从容不迫,冰冷无情。
雁鸾霜笑了笑,向着戎淡远勉力行礼道:“宗主,鸾霜自逐师门已是罪不可赦,又擅自御剑出手累您受伤,更难轻饶。一切惩罚鸾霜都是甘之如饴,只是不敢再劳您亲自用刑,弟子自我了断就是。”
她清丽绝俗的秀脸,陡然焕起一层青光,紧接着全身散发出缕缕光束,像烟雾一样地蒸腾。寒烟翠戚戚镝鸣,竟似呜咽。
林熠心飞神散,不顾一切飞扑向她,大喊道:“鸾霜住手─”
“轰─”一团光雨从雁鸾霜的体内崩散,又如花般零落。凄迷的光雾里,林熠仍能看到她温柔而深情地款款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