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远去的心(2 / 2)
“它们不都是你的东西。”昭霆一句话堵死青年的谦虚。希莉丝捂住嘴:“糟了,那只环掉水里了,怎么办?”杨阳指着另一头忙得热火朝天的人们,嘲讽道:“没关系,他们会负责找到。”
“让他们找?那维烈是永世别想拿回他的环和那个魔核了。”希莉丝也绽开恶意的嘲笑,睨视那些人。
维烈满不在乎:“没关系,他们找得到就拿去好了。”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不可能找到”。在光裂环分裂昆姆的身体之前,他就料到有些人会起贪念,于是放了个隐形术隐藏了真正的光裂环和魔核,让古拉迪乌斯叼走,再用幻觉术让人以为两样东西都掉进了河里。
昭霆咋舌:“你真大方!”余人也不无同感地点头。
“可是,抗议也是没有用处的。”
“怎么没有用处!魔兽是你打倒的,它的核理应归你所有,那个环更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昭霆慷慨激昂地道,但她的真正目的是拿到光裂环可以自己玩。
维烈的表情仍是一派平静,甚至可说平静过了头。
“如果这么主张,就无人会参于打捞,就算参于也是抱着偷偷独吞的打算,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干脆算了,而且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不能在这里停留很久。”
昭霆好奇地问:“很重要的事?什么事?”
“找人。”
四人都是一愣,无视友人的眼色,昭霆追问:“找谁?”
“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亲人。”维烈的回答很抽象,所以连昭霆也听出他不愿深谈的意思,乖乖闭上嘴巴。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耶拉姆开口道:“维烈,那头圣兽,可不可以借一下?”
“当然可以,有什么事吗?”维烈诧异地看着他,因为这还是头一次对方主动和自己说话。余人也投来好奇的视线。
耶拉姆指着断裂的桅杆,不语。四人恍然大悟。希莉丝登登登朝船头冲去,气势汹汹地吼道:“你们这群笨蛋,船都不能动了,还有闲情在这儿吵!”
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神智终于回到现实:对哦!主桅断了,船身也千疮百孔,船当然不能动了,这代表……
“啊——”
迟来的惨叫响起,沿着河面传播开去,久久不散。
******
当杨阳等人回到雷南郡的主城,是半天后的事。
与昆姆一战,人类一方伤亡惨重,除了一组大部人生还,其他两组成员尽数丧命,而且90%不是死于昆姆之手,而是死在神之雷下。但神之雷的施术者雷文没有被追究责任。因为当时是战斗,发生那样的不幸只能算作意外,尽管他的法术对敌人毫无作用。
但是,不管如何,人类胜了,魔族败了,水路也畅通了,所以返回的讨魔团成员都兴高采烈、意气风发,接受岸边人们盛大的欢呼,被同行者捧为“屠魔英雄”的维烈更是受到如雨的花束攻击和热吻拥抱,吓得他落荒而逃,四个少年少女紧跟在后面护航,因此连抱酬也没来得及拿。
于是,当夕阳沉入西方的地平线,天际只留下一抹瑰红,几颗星子在蓝紫色的天幕闪耀生辉的时候,座落于雷南郡西北侧的白鹿旅馆迎进了几个风尘仆仆的客人。
“啊~~~累死了累死了,今晚要好好睡一觉。”
首先推门走进的是个剑士打扮的俏美少女,背着一把和身材极不相称的大剑。紧跟其后的是个佣兵装束的红发少女,腰间配着一柄细长的穿甲剑,娟丽的脸庞写满疲惫:“我也是,我要睡到十点。”
“十点有什么了不起!我要睡到中午!”先前的少女叫起来。
“睡到晚上也没人理你。”
随着中性的清雅嗓音,一个黑发少年走进旅馆,肩背弓箭,腰悬法杖,服饰既像射手又像术士。他一跨进门,就对柜台后正观查他们的店主人喊道:“老板,麻烦给我们准备五桶热水,男浴室两桶,女浴室三桶,快点,拜托了。”闻言,已就坐的两个少女齐声欢呼。
店主人应了声,正要叫服务生,刚进门的第四个客人喊住他:“啊,我不用了,男浴室准备一桶就行。”他是个身材修长的斯文青年,没有带任何武器,只背了个很大的旅行袋,看起来像是学者或药师之类的人物。他一跨进玄关,就往旁挪了一步,让一个褐色头发,神情冷漠的少年走进来。随着砰一声响,店主人总算确定:客人共有五个,而且似乎是一支团队。
待店主人吩咐完服务生,耶拉姆又向他点了些菜,请他等众人洗好澡后送上来,才坐了下来,这时其他人已经坐好了。
杨阳递给他一杯热茶,眼睛却看着对座的人:“维烈,你为什么不洗澡?不难受吗?”经过白天的战斗,五人都全身湿透,满面尘灰,样子十分狼狈。
昭霆附和:“是啊!洗个澡多舒服!”维烈清俊的脸庞浮起红晕,低头道:“我不是喜欢邋遢,只是不习惯在公共场所赤身露体。”
“害羞啊?”
“嗯。”
希莉丝笑道:“那待会儿叫老板抬一桶热水到你房里——啊,你还没有房间!”她急忙转头朝柜台喊道:“老板,还有没有空房?”
“有,你要几间?”
“一……”
“不用,他和我睡一间。”耶拉姆冷声打断,直视维烈,“你不介意吧?”维烈笑道:“不,我也觉得咱们一人一间太奢侈了。”转头朝店主人歉然一笑:“对不起。”后者笑着摆手,连声道:“没关系!”
看到耶拉姆的态度,昭霆才想起船上的对话,不禁打了个寒噤,但偷瞄对座,她实难将眼前贴着好好先生标签的青年和少年口中“相当危险的人”联系起来,十分烦恼。这时,传来服务生的高喊:“水好了!”
“哇——”三个少女立刻站起,拿了替换衣服朝洗澡间飞奔而去。耶拉姆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留下维烈一个人在客厅喝茶。
默默消磨了一会儿时间,他放下空杯,起身走向后院。
甫开门,一股混杂着花香的空气拂上脸颊,令人精神一振。维烈踏上干躁的泥地,环顾四周。这是个很小的院子,还不到十米宽,左手边种着一棵大槐树,枯黄的树叶铺了满地;右边是大片看不出是什么植物的灌木丛;墙边的草丛里杂生着野菊,快乐地在风中轻摆;秋虫唧唧的引吭声,悦耳地鼓动耳膜;伴随着初秋的晚风吹动树梢带来的沙沙声响,使这个傍晚显得恬静而宁适。
突然,几星红艳艳的火光闯进这幅宁静的景象,缓缓飘落,在落地的前一刻消失。维烈毫不惊诧地抬起头,一只鸢尾长颈,浑身像火焰般熊熊燃烧的巨鸟跃入精灵之眼的视界。
“办好了吗?”
“是,我将事情经过详细告诉了菲亚斯大人,他保证会好好保管昆姆的核,等你回去让它再生。”圣炎兽古拉迪乌斯恭恭敬敬地汇报。
“这就好。”维烈松了口气,随即露出苦笑,“我只希望伍菲别再搞出什么乱子,不然人类再迟钝也会发现不对。”
“就算他们发现我们魔族其实没有被封印,又怎样呢?”
“当然是重燃战火,不将我们杀得一个不剩,或赶得远远的,誓不罢休。”
古拉迪乌斯高傲地扬起头:“哼!他们做得到么!”维烈叹道:“不管做得到做不到,我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和人类做这些无聊的争斗。”
“可是摩耶有很多人希望再跟人界打一场,特别是七位军团长阁下。”
“怎么,我给他们做的那些虚拟游戏还不够他们打发时间?”
“虚拟游戏终归不及真砍真杀好玩,军团长阁下们是这么说的。”
维烈依旧一脸平静,慢条斯理地道:“你回去转告他们,若他们执意如此,我也是可以答应的,但是,若将来不幸阵亡,休想我会再一次复活他们七个。”古拉迪乌斯缩了缩脖子,应道:“是。”转身飞向已完全暗沉下来的夜空。
维烈没有目送部下的背影,面露沉思地伫立良久,幽幽一叹。
“唉,不死的生物永远不知足,也许是时候让他们了解生命的宝贵了。”
可是又该如何让他们了解?再发动一次人魔大战,制造无数的人类冤魂吗?
以悲伤的神情解开系在腰上的红丝绳,他将手镜平放手心,凝视漆黑如墨的镜面,喃喃道:“肖恩啊肖恩,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怎么选择?”镜面无声,片刻,一团流云状的白雾缓缓冒出,越升越高,在升到一人高时停下。雾气慢慢聚拢,变淡,最后勾勒出肖似人形的朦胧轮廓,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双目微阖,身穿一袭式样很像神官服的褚色长衣。他状似困惑地睇了眼红发青年,就合上眼,身形变淡,再度化为白雾,回到镜中。
久久,维烈看着再无异状的镜面,一动不动,眉间又是失望,又是自嘲,又是悔恨,嘴角的苦笑透出无尽的孤寂颓然:“……抱歉,我忘了,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果能找到和你命运相连者,就有可能唤醒你的记忆,虽然你不愿想起,但是,我绝不会放弃的。”
一字一字发完誓,维烈将手镜系回腰间,随着这个动作,他脸上的脆弱逐渐消失,回复先前的平淡若水。
这时,他身后响起小小的脚步声。青年转过头,不意外地看见少年站在门阶上,刚刚洗完澡的模样,穿着白色的里衣,脖子上挂了条毛巾,深褐色的短发还在滴水。他脚上穿的是长靴而非拖鞋,但是没有带武器,黄玉色的眸子在黑夜里闪烁着毫不退缩的光芒,直视着他。看到这样的眼神,维烈打心底涌起怀念之情。
啊啊,这种纯粹而坚定的眼神,有多久没见过了?百年?还是千年?为了守护而生的眼神,拥有最强生命之火的眼神……
他真诚地笑了:“晚安。”语气亲切诚挚。
耶拉姆微微放松表情,眼神却没有一丝松懈:“晚安。”声音平淡,不带任何情感,就像他对待陌生人的一贯态度。
维烈又笑了笑,转过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耶拉姆凝视他的背影,犹豫片刻,问道:“你身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血腥味?”
“当然是因为我杀了很多人。”维烈没有一丝动摇,语气也是不变的安详。耶拉姆的眼神变得尖锐:“你也会杀死我们吗?”
“不会。”
“你拿什么担保?”
维烈轻笑,回过身,和蔼地道:“担保?即使我在这里赌神咒鬼,发誓绝不伤害你们,你会信么?”
“……不会。”耶拉姆困难地道,眼中浮起痛恨之情,只是痛恨的不是眼前的人而是他自己,“可是…没办法,我没办法打倒你,所以只能要求一个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的誓言。”
“如果你可以打倒我,早就一刀捅过来了吧?”
耶拉姆狠狠瞪视他:“当然!”
维烈放声大笑,笑到抱着肚子,弯下腰。直过了半分钟,他才勉强停住笑,一边直起身子,一边抹去眼角的泪水。
“有什么好笑的?”耶拉姆既困惑又不悦,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事实上也的确没有。维烈喘气道:“抱歉…因为好久没碰见像你这么坦率的人类,一时太过高兴……”
少年脸色微变:“你真的不是人类?”
维烈挑了挑眉:“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耶拉姆?”
“我只知道你是血魔,还有…不是人。”
维烈沉吟了一下,道:“你师父告诉你的?”耶拉姆点点头,想起一事,问道:“你真的是神官大人的朋友吗?不是仇人意思的那种朋友?”
“嗯,是真正意义的朋友,所以我不会对你们出手。”
耶拉姆如释重负,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三个少女的性命得到保障庆幸。其实那天神官就说明白维烈是他的朋友,是耶拉姆自己忘记了。(这里必须注明:和维烈是朋友的不是神官,而是帕西斯,原因读者看正文。)
终于卸下心里一块大石,褐发少年没兴趣追问其他,朝青年点头为礼:“抱歉,刚刚冒犯你,既然你是神官大人的朋友,我不会再抵防你,也由衷欢迎你成为我们的同伴。”
“你不问我和你师父是怎么认识的?”维烈微讶。
“那是你和神官大人的私事,我无权也没兴趣知道。”耶拉姆转过身,“告辞。”
维烈望着他洒脱的背影,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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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你不但长得像男生,胸部也很小呢。”
听到红发少女的评价,黑发少女脸一红,却没感到不快:“没关系,我不在乎。”
希莉丝一手撑着桶沿,托住腮帮,皱眉道:“怎么可以不在乎,身材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平胸的女人是没有男人要的。”杨阳嗤鼻:“认为女人的价值只在外表和身材的男人,我也不稀罕。”
“话是没错啦……”
一旁正在洗头的昭霆绽开一个讽笑:“希莉丝,你怎么跟这家伙聊男人的事,她可是个标准的同性恋。”
“什么!”
“胡说八道!”杨阳朝友人挥去一手掌水,昭霆也不甘示弱地还击,两人打起水仗来,但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她们待的是澡盆不是湖,水量有限。
希莉丝瞧着昭霆,兴致勃勃地问道:“为什么说阳是同性恋?”杨阳抗议:“喂!怎么连你也相信这丫头的胡言乱语!我只是比较喜欢怜惜柔弱的美女,悍卫女性的权力,就叫同性恋了?”昭霆大笑:“哈!不打自招!”杨阳给了她重重一拐子。
希莉丝忍俊不禁:“难怪你对星华那么好。这习惯是哪来的?天生的?”杨阳抠抠脸颊,尴尬地道:“应该是受了我叔叔的影响吧,他也对女性没辙。”
“对了,你叔叔!你叔叔是怎样的人?和维烈像吗?”
“很像,不管外貌还是气质,只是唯叔叔唠叨得多,老是担心我的将来啊,学业啊,功课啊,有时候觉得挺烦的,但从不讨厌,因为唯叔叔比爸妈还疼我,总是把我的事摆在第一位,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亲人。”
“真是个好叔叔。”希莉丝笑道。杨阳却双目一黯:“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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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黑发少女在客房的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脑中不断浮现在地球生活的种种,那些在西芙利村住习惯后渐渐淡忘的记忆,浓浓的苦闷支配了她的心灵,尤其是回想起被召唤那刻,杨唯惊骇而担忧的神情,就感到一股锥心的刺痛。最后,她再也忍受不了,一骨碌坐起来,双臂环住膝盖。
我怎么忘了呢!我是在异世界,不是地球!而且已经待了半年!这期间,唯叔叔和爸爸妈妈有多担心我,有多焦虑害怕,我竟然一点没想到!
把头埋进被单,杨阳更用力地环拢臂膀,咬紧下唇。
错了!一定有哪里错了!明明一开始,我也是很慌张,很害怕,天天想着早点学好本事回家,但不知何时起,我忘了这个初衷,沉浸在单纯的学习和旅行里——这是怎么回事!?
一张熟悉的开朗笑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明白告诉了她答案。杨阳大受惊吓,一把按住头,使劲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一连喊了几十个不行,银发青年的身影才逐渐淡去。杨阳垂下手,紧紧抓着床单,大口喘息,眼神焕散。许久,她的呼吸才平静下来,眼神也恢复神彩。
“……!”发出一声无声的抽泣,她死死捂住脸,无力地垂下肩膀。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不,也许早就明白了,只是我潜意识里不愿承认。
杨阳苦涩一笑。
神官他…对我也有相同的感觉吗?不,现在问题不是神官,是我自己该怎么选择——是舍弃家人、朋友,留在这里;还是舍弃这份感情回到原来的世界?
一想到这里,少女只觉心里越发难受,好像有几百根针在刺似的,但她还是强迫自己不去深想,硬是做了决定。
答案只有一个——回家。
我不能舍弃。爸爸、妈妈、唯叔叔、其他同学、原来的生活……这些我怎么能舍弃。要是舍弃了,我将来要如何承受让家人日日牵挂的愧疚?如何安心地生活?相反……我对神官的感情还不是很深,而且更像是对父亲兄长那样的感情——对!我只是把他当作父亲,当作唯叔叔的替身看待罢了,根本没有男女之情!证据就是,自从见到维烈后,我就不再像刚开始旅行时那么想念他了。所以,我应该能忘得了他,也必须忘记……而且得从现在起,不然,等回到西芙利村,我又要动摇了。
“忘了他吧……”杨阳轻轻地,哀伤地对自己说,“这份担子,你挑不起的。”
所以,只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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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神官,你真的打算还俗吗?”
“你大夜天跑来我家,就是为了问这件事?”
神官虽然大声咋舌,还是走进厨房为客人泡了杯咖啡。
“手艺真差。”艾瑞克喝了口主人端上来的饮料,摇头叹息。
“不好喝你就别喝!”
警备队长笑嘻嘻地安慰火大的友人:“别生气,你应该感谢我,天天串门子,要不你日子过得还要难受。”
“……”神官一脸被说中心事的表情,转过头。见状,艾瑞克也露出一个寂寞的微笑,仰视天花板,自言自语:“其实,我的心情和你一样,不然也不会成天来找你打屁了。唉,不知道耶拉姆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最关心的人不是耶拉姆吧?”
“啧!那你最关心的又是谁!”
神官再次无言以对,低下头去,措弄自己的咖啡杯,良久,闷闷地道:“真奇怪。”
“嗯?”艾瑞克一呆。神官抬起头,环视室内,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寂寞:“真是奇怪,明明是住惯的房子,他们三个一走,马上觉得空间大了好多,好不习惯。耶拉姆来之前,我也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就没有这样。”
“这是因为,你对他们三个产生了感情,再也没法一个人过日子了。”
神官苦笑了一下,算是默认。艾瑞克瞅着他,一把放下杯子:“莫非,你想忘记他们,重新做你的独行侠,逍遥快活地过日子?”
“开玩笑!这可能吗!”神官翻了个白眼,“感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如何忘记。我也不想忘记。虽然不能再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是很可惜,但这种心里住着某个人,想保护某些人的心情也不错。我若是那么懦弱的人,早八百年前就抛下这个村子和桑陶宛领,做我的独行侠去了!”
艾瑞克直视他:“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放杨阳离开?”
“……”
神官刚喝进一口咖啡,听见这个问题,震了震,苦涩的液体在舌尖滚了半天,才艰难地咽下:“因为,我无法勉强她。”
“勉强?”
“这样说吧,我看出阳还不愿和我在一起。”
艾瑞克瞪大眼,惊讶地道:“你的意思是,杨阳不喜欢你!?”神官沉默片刻,摇摇头:“不,我想她是喜欢我的,只是还没到那个‘度’;也是因为她的顾虑……或者两者都有。”
“我不明白!你说说清楚!”
神官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长长叹息:“唉,艾里,我好想和你一样不明白。不要看透,就不必顾虑…就不用……放她走,现在也不用坐在这里哀声叹气。”说着,他紧紧攥起拳。
“神官……”艾瑞克头一次看见友人这个样子,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调整了一下呼吸,神官勉强稳住心神,笑了笑:“我就是这么个优柔寡断、不干不脆的男人,才会亲手放开心仪对象的手——你明白了吗?”
“到底…杨阳的顾虑是什么呢?还有昭霆……”
“家人。”
警备队长再次瞪圆眼睛。银发青年坦白道:“她们是为了回家,才踏上旅途。”
艾瑞克咽了口口水,发觉喉咙干得可怕。
“那……”
“对不起,艾里,现在才告诉你真相。”神官歉然道,“阳和昭霆不是这个村子的人,她们不属于这里,不属于……我们。”所以那时,我才没说,没说出那句话——
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许久,警备队长才恢复说话能力,干涩地道:“你说她们会回来,是骗我的?”
“不,她们的确会回来,但只是回来看看。”
“……”艾瑞克连吸几大口气,才压下激动的情绪,化成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来…我也得打算打算了。”
“对不起。”
“得了,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伤心,是吧?”艾瑞克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才发觉味道不对,“有没有酒?拿两坛来!”神官担心地看着他,脸色苍白。
“艾里,你——”也陷进去了吗?因为我的缘故?因为我没早点告诉你真相?
“安啦,没事的。”看到他的表情,艾瑞克苦笑了一下,“我没事…可以调整过来,又不是第一次失恋,我不像你。所以,没事的。”
神官不放松地盯着他:“真的可以?”
“啰唆!男子汉大丈夫,岂会为这点小事灰心丧志、一蹶不振!不过是失个恋嘛,有什么了不起!好女人多得是,再找就有了——话说回来,她们的家人住得远吗?一定要她们回去?不能搬过来一块住?”
“很远。”神官叹气,知道友人还是舍不得,“算了,艾里,别勉强,真的放不了手,就别放,免得追悔莫及。”
“听你的口气,好像对这种事很老练似的。”艾瑞克松了口气。
神官啼笑皆非:“开玩笑,我可是标准的第一次,所以既放不了手,也不想放。”
“什么!”艾瑞克惊讶得连杯子掉下去也没发觉,“你真铁了心了!?”
“嗯。”
“即使杨阳最后不要你,要回去,回他家人那里?”
神官深深一笑,祖母绿色的双眸明净宁定,笑容清朗,一往无悔。虽然他不说话,表情却清楚说明了一切。
艾瑞克深深吸气,吐出,哑声道:“你——爱上她了吗?”
“这个…我不知道。”神官脸一红,道,“我只知道我很喜欢她,她在我身边就很开心、很满足、很安心。她走了我很难过,心里好像有什么堵着似的,做什么事都集中不起心思,眼前都是她的影子,耳边都是她的声音,还有……我希望她永远和我在一起,别像现在这样。”
又是一声叹息:“你毁了!”结论简洁明了。
“好像是。”神官回以看开了的笑容。艾瑞克抚额摇头:“给你个忠告,快祈祷,向你的贺加斯神祈祷,祈祷杨阳千万不要回去或者变心!否则…我我,我不敢想象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神官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谈恋爱是人的事,跟神何干!”艾瑞克瞪着他:“可是你——”走火入魔了啊!!
“呐,艾里,我是这么觉得。”神官微笑着注视手中的咖啡杯,眼神温柔而腼腆,宛如看着心爱的少女,“我本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就算失去阳,也不过是变回一无所有而已,但至少我爱过、争取过、执着过,这份感情就不是虚无缥渺,会成为我生命中最真实的部份。不管它带给我的是苦是甜,我都希望珍惜它,因为…这是我的感情啊。”
无边的静谧如潮水包住两人,良久,才被艾瑞克低哑的声音打破:“也许,你是对的。”是我太没有勇气了。
“喂,这可是我个人的人生观,你可别傻傻地抄袭!我和你的生长环境不同。不想清楚,将来后悔别找我。”
艾瑞克呸了一声:“我当然会想清楚,谁会抄你的鬼论调!”神官但笑不语,起身到厨房拿了两瓶白兰地出来。
“喂,神官……”
“嗯?”
艾瑞克已喝了五杯,颇有些醉意,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对座连喝十杯依旧清醒的友人,道,“如果现在让你许个愿,只能许一个,你会许什么愿?是不是让杨阳爱上你,一辈子不离开你?”
“……不。”
神官初时好笑地听着,渐渐神情变得严肃。他放下变成酒杯的咖啡杯,想了想,坚定地道。
“哦?”艾瑞克十分意外,“那你想许什么愿?”
“我很贪心,所以想对三个人许愿。”
“啊!?”
神官注视目瞪口呆的友人,笑道:“我的愿望是,阳、昭霆和耶拉姆平安结束旅程,回来这里,和我一起生活,永永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