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荆州来讯(1 / 2)
“禹有益,汤有伊尹,武王有太公望,是三臣者,闻天下之所不闻,知群臣之所不知。禹与汤武倡其机于上,而三臣者和之于下,以成万世之功。下而至于桓、文,有管仲、狐偃为之谋主,阖庐有伍员,勾践有范蠡、大夫种。高祖之起也,大将任韩信、黥布、彭越,裨将任曹参、樊哙、滕公、灌婴,游说诸侯任郦生、陆贾、枞公,至于奇机密谋,君臣所不与者,唯留侯、酂侯二人。唐太宗之臣多奇才,而委之深、任之密者,亦不过曰房、杜。”[1]
王琅当初读史书的时候还在奇怪,为什么只要有张良在身边,刘邦就过得顺风顺水,春风得意;张良一离开,刘邦就立刻霉星高照起来,抱头鼠窜惨兮兮。现在事情临到自己头上,王琅顿时明白,为什么说像姜尚、张良这样的人物可遇而不可求,又为什么说他们的水平明显高出同领域一流人士一筹。
用伟大的谋略制定国家的政令,把宏大的计划适时布告天下,将敌人击败在兵形未完全部署前,将祸患斩断在尚未演变前,远见于未萌,避危于无形,这才是姜尚、张良这样超一流人才所独有的能力手段。[2]
后世之所以对这两人格外高看,称“姜尚兴周八百年,张良开汉四百年”,大概也是源出于此。
至少就王琅的亲身体验,在姜尚闭关为她炼制法器,任由她行事的一年里,以前那种一帆风顺如有神助的感觉没有了,虽然也能把事情做成,但花费的心力、经历的周折、额外的收益都是不一样的。
“琳琅,令堂大人遣了一奴婢来寻你,要我传她进来吗?”
蔡琰听了府上仆人的通报,腰肢微扭,转向新结识不久的好友询问。
她去年嫁河东安邑人卫宁,夫妇俩新婚燕尔,恩爱非常,然而好景不长,婚后不到一年,卫宁咯血病逝,只留下她一人。卫氏嫌她无子克夫,丧期间便有许多风言风语,难听至极。
蔡琰心中本就因丈夫早殇悲伤,见卫氏明明有骗婚之嫌,居然颠倒黑白诬自己克夫,一气之下毅然归宁,投奔在洛阳任高官的父亲蔡邕。
“有劳昭姬。”
王琅回过神,向蔡琰轻轻颔首致谢。
现在是初平元年,曾经意气风发,权重一时的大将军何进早已化作一抔黄土,继灵帝位登基的少帝刘辩亦被董卓废为弘农王,朝中一夕数变的局势不仅令外人目不暇接,连元宿重臣也方寸大乱。
为了巩固权势,收揽民心,董卓大量征召灵帝时期受到禁锢的党人、士子,如受推辞,便以诛族灭门相威胁,因此名士盈门,几乎没有敢拒绝的。蔡邕便在最早被董卓征召的士人之列。
王琅对蔡邕、蔡琰父女都颇怀好感,又有心向“飞白妙有绝伦,动合神功”的蔡邕请教书法,于是稍微费了些心思,与蔡琰结识交往,现在是蔡府座上客。
“琰听说孙长沙擅杀荆州刺史、南阳太守,致使荆州寇贼纵横,道路梗塞。令尊大人孤身入荆,豪情胆气,真令人长钦不已。”
蔡琰口中的孙长沙为长沙太守孙坚。各州郡起兵讨伐董卓,荆州刺史王睿与孙坚共同起兵,被孙坚用“无所知”的借口袭击,吞金自杀。南阳太守张咨不肯为孙坚军提供军粮,也被孙坚诱出斩杀。
天下本就动乱,何况郡中长官被杀,按使者传回的消息,孙坚走后,荆州遍地盗贼,连道路都被阻断。而刘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任命为荆州刺史,基本算得上是临危受命了。
王琅本以为刘表入荆州会携她同去,以备不测。未曾想刘表十分果决,自己带了几个家仆赴荆,又隐匿姓名,孤身入宜城联系蒯良、蒯越兄弟。
就如当年党锢之祸,刘表安顿好家人后才离家逃亡一样,这份既然身为一家之主,便一力承担养家护家责任的担当让王琅也不得不心生敬意。
想到这里,她笑了一下,向蔡琰道:“他日见到阿父,我一定传达昭姬的倾慕之情。”
蔡邕、蔡琰这对父女俩身上都很有些文人的天真清高气,不怎么通人情世故,政治敏感度也不高,仅听蔡琰对刘表入荆的叙述措辞就可见一斑,但要单纯论起做朋友,这两个人倒是一等一真诚交心的好人选。
正说话间,陈氏派来的奴婢已经到了堂下,王琅远远见她趋步行走,面上带了些掩不住的喜色,心里已猜出是什么事。心念微动,她拿定主意,将人招到近前来,当着蔡琰的面直接问:“阿母唤我何事?”
“使君单马入宜城,请南郡名士蒯氏兄弟共谋,荆州宗贼帅共五十五人,皆斩之而取其众,遂徙治襄阳,镇抚郡县。如今江南悉平,使君遣邓从事接家人入荆,车马已至府门。主母请娘子回府商议,饬治行装。”
出于与王琅的友情,蔡琰对刘表以一介文士之身,匹马赴荆州的险举也怀了几分担心,听到这样的好消息竟比王琅还高兴,待堂中话音一落便站起来向王琅贺喜,姣好的面容上昭昭明亮。
这件事于王琅原本是意料之中,没什么可惊喜的,但受蔡琰好心情感染,她的心情也明亮几分,起身向蔡琰还礼请辞。
当天晚上,蔡家父女例行的饭后交流中,蔡琰忍不住把好友的快乐与父亲一起分享,最后忽然回过味来,奇道:“琳琅家的这个婢子,颇有康成公家婢之风。”
康成公即郑玄,当世一等一的大儒,名望尤在蔡邕之上。传说郑玄家的奴婢都读书,某次郑玄使唤婢子做事,感觉不称心意,于是准备惩罚婢子。婢子为自己辩护,不知怎么惹怒郑玄,让人把她拽到院中的泥泞里。不久又有一婢走来,问她:“胡为乎泥中?(你怎么站在泥泞里)”被惩罚的婢子答:“薄言往愬,逢彼之怒。(我本想向他简明地分说清楚,却正好赶在他生气的火头上)”
《诗经》中的句子信手拈来,恰如其分。
蔡琰记忆力极好,想起上午来传信的婢女说话有条有理,简洁周到,是以有此叹,随口向父亲蔡邕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蔡邕觉得女儿的评价很对,第二天散朝,向前来做客的荀爽当趣事提起,直把荀爽听得嘴角抽搐。他早从陈元方那里知道刘家多是二女儿在管事,陈氏基本放手。那婢女说话得体,条理分明,该交代的全部交代清楚,除此之外的事情半个字也没泄露,显然受到非常严明的约束,他却从没听过刘家有苛待下人的名声。何等高明的御下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