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番外之情愿(1 / 2)
“轰隆——”白光劈过?天际,雷声猛然炸裂,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姜月姝笔直地跪在砖地上,被暴雨冲刷得眼睛都睁不开。
贺母素来?不喜她,方才晚饭时分,故意找了由头,不让她吃饭,罚她跪在院内。
她明珠般骄傲的?性子,怎堪这样的?羞辱,若是往常,定是理?也不理?这老婆子,转身?就走。
可近日她与贺均的?关?系刚有些缓和,贺均言辞间多提及寡母辛劳,让自己多替他孝顺贺母。
两人?前段时日闹得很僵,但无论?如何,贺均是姜月姝的?情窦初开,也是她的?终身?归处,她的?心底终究对贺均存了几分温软和恋慕。
因此,即使姜月姝明知贺母今日是欲加之罪,为了不让贺均为难,她还是按捺下脾气,接受了刁难。
暴雨急而猛,劈头盖脸地往人?身?上砸,姜月姝在地上跪得久了,只觉得身?上仿佛挨了无数拳,连骨头缝都刺痛起来?。
她跪了许久,直到意识模糊,仍摇摇欲坠的?跪着。
没有任何征兆的?,那抹烟蓝的?身?影忽然坠落,软倒在地。
薄薄的?身?子倒在地上,被雨水洇成深邃的?暗蓝,在暴雨中,几乎和地融为一体。
汀和苑的?下人?们登时乱做一团,不顾贺母的?命令,赶紧将主子背回汀和苑,请了大夫来?瞧。
偌大的?雨夜中,整个汀和苑灯火通明,熬药熬粥,忙得团团转。
大夫开的?药,给?姜月姝强灌下去,却没有效果,她仍是高热不退,丝毫不见?好转。
汀和苑的?人?大多是姜月姝的?陪嫁,是她祖母特意为她挑选的?忠仆,见?着主子病得这样重,个个急得半死。
夏日的?雨说?停就停,待暴雨初歇,天边遮遮掩掩地出现几缕明月光。
姜月姝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额间敷着冷帕子,昏昏沉沉地醒了,想喝水,指尖动了动,却软得抬不起来?,喉咙也肿痛得发不出声音。
屋内的?丫鬟见?着了,忙跪到床前,服侍她喝了杯晾得温度适宜的?白水。
喝了水,姜月姝感觉火烧似的?喉咙舒服了些,她嘶哑着开口,想问国公爷回家了没有。
才刚说?出国公爷三个字,便听到外间似有争执之声。
贺均难得的?有些气恼,“母亲,姝儿体弱,即便哪里对您不敬,您也不该这样罚她。”
贺母回道?:“她那是对我不敬吗?她那是存心咒我死!我知道?我老了,不中用了,好容易养大的?儿子,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活该被人?咒骂早死……”
说?着说?着,贺母便哽咽起来?。
贺均是个大孝子,忙打断了贺母的?话,“母亲,您这话可不是折煞了儿子?在儿子心里,您向来?排在首位,儿子只盼着您长命百岁。”
贺母身?边的?韦嬷嬷搭腔道?:“老夫人?,您这便是错怪侯爷了。他孝顺的?心有多诚,旁人?不知,您还不知道?么?”
贺均连连称是。
韦嬷嬷又道?:“国公爷,您也别怨老夫人?这样说?。方才你一进来?,什么也不问,便埋怨老夫人?苛待夫人?,老夫人?可不就伤了心?
老夫人?最?仁慈的?,即便被夫人?骂到心悸昏厥,也只是罚夫人?跪一跪。这事说?来?也怪奴婢,光顾着照顾老夫人?,没留意外面正下雨,谁知不过?片刻,夫人?就着了凉。”
贺母顺势低低哭泣起来?。
随后,就是贺均道?歉安抚的?声音。
姜月姝越烧越严重,只觉得自己的?心肺都烧得疼了,耳边嗡嗡地响,再?也听不见?旁人?说?话的?声音。
她无力地勾了勾唇角,勾出一个极淡的?弧度:每次都是这样。
贺母的?手段并不高明,谎言也漏洞百出。
可说?谎成功,并不在乎谎话有多天/衣无缝,而在乎听的?人?愿不愿意相信。
姜月姝身?上发着高热,心中却涌着寒意,寒意蹿上眼角,凝成两滴冰凉的?泪。
她在心中默默数着数,自己和自己打赌,赌自己数到十之前,贺均会不会闯进屋内,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自己一顿。
可她烧得太厉害,烧得脑子都近乎干涸,每次数到七或八,就迷糊地忘了自己数到哪,又要从头数起。
数来?数去,就是数不到十。
贺均也一直没进屋。
姜月姝惨淡地想,若自己数到十,贺均气势汹汹地进来?,她就学着贺母的?样子哭。
不过?是装柔弱,谁又不会?她病成这样,贺均难道?真?狠得下心装聋作哑,不听她的?解释,只顾着斥责她?
可她数啊数,等?啊等?,等?到发热的?症状越来?越严重,等?到鼻尖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等?到大夫和丫鬟进进出出了多次。
却始终没等?来?她的?丈夫。
也没等?来?预料中那番义正言辞的?指责,和辩解的?机会。
姜月姝的?心冷得发颤。她总是数不到十,即便额间的?冷帕都已经换了十几条。
她就这样等?到昏过?去,又醒过?来?,心灰意冷的?泪落在干裂的?唇上,最?终还是没等?到贺均。
天光熹微,透过?窗子照进些许蒙蒙的?亮光。
姜月姝喝下一服苦涩至极的?药,却因心中已苦到极致,反而品出了药中的?几分微甜。
她终于不再?自欺欺人?,开了口,轻而哑地问:“他呢?”
他不来?指责自己不孝?
也,不来?看看他重病的?妻子么?
薛嬷嬷是姜月姝的?奶嬷嬷,自幼看着姜月姝长大,因姜月姝生母早逝,两人?的?情分极深厚。
她深知姜月姝的?性子,叹了口气,并未隐瞒真?相:“老夫人?说?,您病得太凶,未免国公爷过?了病气,耽误朝中之事,不许他见?您,让他这几日暂且住在怡安堂。”
姜月姝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同意了?”
贺均是她的?丈夫啊,为了所谓虚无缥缈的?病气,在她病重时,竟连看她一眼都不肯?
哪怕只是站在门?边,哪怕是伴随着责骂的?看望。
贺均其人?,何其薄情!
薛嬷嬷轻叹,不舍得再?多说?,转而道?:“我让厨房熬了些粥,您身?子虚,喝些粥油养一养。”
姜月姝胡乱点了点头,近乎失态滑落进被中。
她仿佛坠入无边无际的?深谷,即便烧得浑身?滚烫,即便捂在被子里,依旧感觉极寒极冷。
透心的?寒意从趾尖蹿到喉口,她忍不住小声地呜咽起来?。
姜月姝不过?才十八岁,自幼金尊玉贵地养着,顺风顺水,从未受过?什么磨磋,即便前段时日和婆母丈夫闹得很僵,也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放得下身?段,一切就能重归正轨。
可此时她躲在被子里,极委屈极压抑的?哭了好久,却再?没有人?抱她出来?,温柔耐心地哄着了。
姜月姝终于深切地认识到,这些日子自己委屈求全,竭力维持的?和睦,都是假象。
不过?是因为她美,她低头的?样子,让贺均有成就感,她的?家世,她的?嫁妆,让贺家获得了庞大的?利益。
横亘在她和贺均之间的?问题其实从没有解决过?。
哪有什么回心转意,哪有什么婆媳相得?
不过?是贺家人?踩在她的?脊梁上,获得了几分乐趣,偶然发笑?,让她产生的?幻觉罢了。
烧得迷迷糊糊的?姜月姝越哭越凶,为自己错付的?真?心,也为自己失败的?姻缘。
贺均从不是她的?良人?。他喜好容色,喜好顺从,好面子,自私,孝顺。
但从没有爱过?自己。
连丈夫对正妻的?敬重都没有。
她百般退让,换来?的?只不过?是贺均更进一步的?作践。
姜月姝不是软弱的?人?,哭得久了,心中主意渐定:她要合离。
她的?病反反复复,一连多日,始终不见?起色,烧到容颜憔悴,浑身?疲软,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
这日,姜月姝感觉头脑清醒了些,身?上也有了几分力气。
她撑着酸软的?身?子,写了一封信,信是写给?自幼宠爱她的?祖母的?。
薄薄三页纸,哪里诉得尽在贺府受的?无数委屈?
泪水溅在信纸上,晕湿了未干的?字迹。
次日,姜月姝勉力撑着,休息一两个时辰便睁开眼睛,不断询问薛嬷嬷,是否收到家中回信。
直到天色渐暗,她才等?到家中来?信。
送信的?不是姜府下人?,而是姜月姝的?庶妹——姜月妍。
姜月姝病容苍白,看着自己这位庶妹温顺却暗含讽刺的?小脸,恍然笑?了:她也来?看自己的?笑?话?
姜月妍并不在意嫡姐意味不明的?笑?,乖巧地演着姐妹情深的?戏码。
此时,被祖母保护得过?分,才貌名动京华,却对内宅手段全然不通的?姜月姝尚不知道?,为何庶妹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待姜月妍离开后,她抖着手,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
信中的?字迹不是祖母的?,而是父亲的?。
姜月姝心中微讶,莫名有些不安。父亲为何给?自己写信,难道?自己那封信流传到了父亲那里?
她逐字逐句地读信。
姜父写的?信很短,第一行便写着:若姜月姝执意合离,自己会将她逐出姜家,与她恩断义绝。
姜月姝的?心凉了半截。她知道?父亲迂腐,也知道?父亲向来?偏爱庶妹,但没想到父亲会对自己这样绝情。
不仅如此,姜父还以极严苛的?言辞指责她,信中那些话,与贺母常数落她的?话别无二致。
姜父指责她不懂得笼络丈夫,侍奉公婆,还将贺均与姜家的?生分都归咎于她的?愚钝和不识时务,命她务必谦卑恭顺,讨好夫家,免得落得被休弃的?下场。
姜月姝原只是对这桩婚姻心凉,看完父亲的?信,却觉得遍体生寒。
此时此刻,她才真?正认识到自己所处的?境地——她是没有退路的?。
贺家不是好归宿,可姜家她也回不去了。她再?也做不回那个无忧无虑,娇宠万千的?少女了。
祖母再?疼她,姜家始终是由父亲做主的?。
以贺均要面子的?程度,若没有父亲从中说?和,他绝不会同意与自己合离。
她若执意为之,按照本朝律例,丈夫不同意,而妻子强要合离的?,妻子会被罚十五鞭,流放边境。
嗅着屋内苦涩的?药味,姜月姝凉透的?心逐渐麻木。
随后几日,大约是心境影响病情,姜月姝略有好转的?病又加重了。
姜府日日派姜月妍来?探望嫡姐。
姜月姝病得很严重,清醒时又心灰意冷,没怎么搭理?过?姜月妍,更没有闲心去想,姜府为何如此没有礼数,派一个未婚配的?庶女日日来?探望自己。
直到那日午后,姜月姝的?病略有两分气色,觉得头轻了许多,不似往日昏昏沉沉。
她自己扶着床沿坐起来?,倒了杯茶喝。温热的?茶水入肚,身?子也舒服了些。
此时屋内无人?,她披了件藕粉百合披风,推开窗,倚在窗边看院内风光。
倏而,姜月姝听到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略一细听,居然是丈夫和庶妹正颠鸾倒凤,在恬不知耻地嬉戏吟闹。
一墙之隔,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明目张胆。
靠在窗边,姜月姝甚至能听到两人?毫无廉耻的?调/情之语。
她浑身?的?血都冻成了冰,连眼里不自觉溢出的?泪,也冒着寒气,冻得她一动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