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白泽须笔,庙中夜叉(2 / 2)
丁檠闻言失笑:“此词非我所作,乃是一位唤作纳兰性德的词人作品,我不过拿来卖弄罢了。”
宁采臣想了想:
“纳兰......这似乎是个复姓,不过我却不曾听闻。”
“是,那位词人并非我汉族出身,故而名声不显。”丁檠略略解释了一下。
纳兰性德是叶赫那拉氏,而叶赫那拉则是女真那拉姓的外来分支之一,其先世可以追溯到蒙古的土默特部。
而在九州的历史上,由女真人建立的金国、党项人建立的西夏,以及蒙古、大理、吐蕃诸国,都迫于大九州破碎之劫,要么画地自治,不与本朝往来;
要么逐渐与汉人和平接触,以汉家服饰、文字为美,提前完成了民族大融合的历史任务。
走上了一条与地球截然不同的发展道路。
所以宁采臣这等土生土长的九州人士便不曾听闻纳兰氏之名。
不过丁檠要是说起叶、那等姓氏,他们就有印象了。
“原来如此,”宁采臣闻言只觉眼界大开,“丁兄果然博学。”
丁檠不以为意,转开了话题:
“此地是第三层永福寺,也是那妖魔真身被镇压所在,宁兄万万不可大意,以免踏入陷阱之中。”
宁采臣闻言正色道:“我明白。”
说着一撩衣衫,方相氏的身影再度出现,护卫在侧。
而在他手中还捧着一个人头一样的瓦罐,里面则沉睡着一只乌鹊,正是聂小倩魂魄所化。
有关其人之事,宁采臣也告知了丁檠。
丁檠对此不予置评。
在他看来,聂小倩的魂体上有不少怨气缠绕,虽然她不曾亲手谋害他人性命,却也在其中或多或少地起到了作用,因而才有这般怨气缠身。
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即便心向光明,可身处黑暗之间,对生前只是寻常女子的聂小倩来说,“同流”而不“合污”已经是极限了。
至于如何处置聂小倩,待到此事了结,其人从沉睡中醒来后,丁檠自会当着她面说清楚。
也算是让她心服口服。
宁采臣也是一般想法,完全没有与一个女鬼在一起的打算。
据丁檠所知,其人如今已然成家,上有老母,下有发妻,不过还没来得及生育后代。
似乎是因为妻子身体不好的缘故。
从这里看,宁采臣似乎更符合《聊斋志异》中《聂小倩》一文的描写,而非《倩女幽魂》等后人的二次演绎。
丁檠和宁采臣两人提起戒备,拾阶而上,向着山道尽头的那一片废墟行去。
周围林叶凋敝,余晖如血,时光似乎凝固在了这里。
自二人进入第三层以来,天色不见半点变化。
“那妖妇灵神遁入此间,与本尊相融,按理说此地却不该如此平静,其中定然有些古怪。”
宁采臣心中正在警戒,忽然眼角余光一瞥,看到一尊立在灌木丛中的古碑。
“丁兄,看那里!”
他指向古碑所在,示意丁檠看去。
二人快步上前,拨开枯枝败叶,看向字迹已然有些模糊的石碑,发现此乃一尊功德碑,记述了永福寺的来历。
“现实中的那座永福寺,乃是五代十国之时,吴越钱氏所建,用途不明。
“而这座永福寺前的功德碑,却说早在三国时期,孙吴大帝就为其母武烈皇后四处建造佛寺道观,以偿养育之恩,此寺便是其中之一。”
彼时江南之地佛道盛行,孙权本人信奉道术,又为康僧会等人建造过建处寺等一系列庙宇,足见对于佛教的重视。
若说这座金华府北的荒寺来历可追溯到三国时期,倒也不是没有可信度。
“我可不信建造此寺就是单纯的为母祈福,”丁檠对于功德碑上的记述嗤之以鼻,“其背后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二人继续沿石阶向上,不多时便看见了那片废墟。
以及端坐废墟之间的古怪雕像。
宁采臣微微一惊,背后身旁方相氏立刻上前护卫,投出手中短戟,挟起一阵烟尘射向那尊雕像。
短戟尚未至前,那尊雕像便冷冷一笑,舒展起身子,竟从座位上立了起来。
一手接住短戟,放在手中掂量了几下,狞笑道:
“好小子,还主动送上门来了。”
说着便一爪伸出,不断放大,几有遮日拿月之势,裹挟着无穷阴云盖向前方二人。
宁采臣见状瞳孔紧缩,连忙回首看向丁檠,却已然不见其人踪迹。
再转过头时,身边的方相氏也消失不见,只留他一人面对那倾天一掌。
“这是怎么回事?”
惊慌失措间,他抓住手中白毫笔,用力挥出,口中念诵诗文。
“数步周寰宇,呵吸结巨云。苍冥为室顶,北海作盂盆!”
此乃赞颂传说中的龙伯巨人诗,宁采臣紧急关头选择将其绘出,却是抱着以龙伯巨人托天,撑破那遮天大手的打算。
然而笔锋过处,并无墨迹彰显,平日里百试百灵的白毫笔却突然间没了效果,似是抛弃了宁采臣。
“不可能!”宁采臣还要挣扎,那雕像的一掌却已然临头。
他见此身子一颤,犹自不甘,身边却突地亮起一层青色辉光,其上缕缕同色火焰缠绕,结成莲花,将他护在其中。
那大手猛然盖下,宁采臣不自觉闭上了眼,却没有任何冲击感传来。
他茫然睁眼看去,只见大手在临身之际便被青莲托起,火焰攀附而上,被灼烧成无数细微的黑色气流逸散而开,根本无法接触到自己。
“这是......”
宁采臣正觉得这朵青莲眼熟,忽然身边光影一阵扭曲,丁檠和方相氏再度出现在他身侧,前者不曾扭头看来,只是笑道:
“宁兄当心,此物被镇封于此,暂且脱逃不得,只得以幻术欺人。”
宁采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竟然是幻术。”
但背后也是一身冷汗,若是刚才他信以为真,真以为自己被对方一掌击毙,想来现实之中也讨不了好。
再向前看去,那尊雕像依旧坐在那里,手中结着诡异印诀,周身却缭绕一圈稀薄的佛光,却给人坚韧无比的感触。
佛光自寺后所起,直落雕像头顶,将其镇压在此,动弹不得。
光晕流转下,雕像周身漆黑之色渐去,显出一副面如蓝靛,发似硃砂,牙森列戟,勇健暴恶的狰狞形象来。
丁檠见状笑道:
“我当是个什么东西,原来是个夜叉!难怪通晓些许佛法,又杂以旁门、道术害人,本就是八部众之一,可惜入了外道。”
那夜叉面容一阵扭曲,隐约能看出那姥姥的模样。
先前只是沉默不语,此时终于开口道:
“你们两个,一个不过学了些持明乘的咒法,连金身都不曾凝就;另一个更是普通凡人,靠着一桩异宝护体,也敢在本座面前大放厥词?
“若非本座昔年被镇封于此,日渐消磨,岂能被两小儿所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