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说与北辰知(1 / 2)
星光从高天之上泼洒而下,落在了青年白色的发梢上,染了一层薄薄的蓝紫色,江白露看着梁枫的脸,等待着下文。
“如果朕放你走,你高兴么?”梁枫说道,江白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梁枫看着黑发少女的眼睛,她很少说谎,他的手指在地面上划过,九重天上一尘不染,指尖没有摸到任何的灰尘,于是他问道,“怎么了?”
“被放走什么的,有点奇怪。”江白露说,移开了视线,望向了远处的星辰,“当然我也很想去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梁枫问道。
“是啊,”江白露轻声说,“比九重天还远,我记得从前去父亲那里帮忙的时候,会看着天河想它的尽头在哪里呢,那里会有什么呢?”
“妖魔已经住在最边缘的地方了,如果他们的更深处,又有什么呢?”江白露低声说,听见梁枫说道,“说实话,朕也很好奇。”
梁枫知道自己如果问江白露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说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对江白露来说,这是他自己的事,她不会过问的。
这个女子凉薄而沉寂,而且简单易懂,她很少说谎,也不怎么掩饰,就像一池干净微凉的水,一眼到底,却有时会错误的估计它的深浅。
梁枫咳了起来,江白露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他,梁枫接过了手帕,他看着上面的血渍,忽而感觉胸口没有那么闷了。
梁枫的二百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停止过不甘和憎恶,自从他知道高塔之外还有一个世界开始,胸中烈烈燃烧着的业火就从未熄灭过。
年幼的孩子透过窗棂看着外面的层层山林与远处的云海翻腾,他曾在禁制上撞的遍体鳞伤直到靠着墙滑坐在地上,所有人都和他说,是他父母的慈悲让他活了下来,他切记不可惹是生非,这样就算是他们,也保不住他了。
所有人都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的一举一动,他曾想过他梁枫何许人,为什么只凭他一个就可以毁灭九重天,他从未想伤害过任何人,却没法得到任何人的喜爱。
被监禁,被控制,被灌各种奇怪的药物防止他疯掉,他曾心疑生暗鬼到扔掉所有提供给他的食物,只要吃什么进去就会吐出来,害怕里面有那些逼迫他安静或者睡着的药物。
他曾长跪在神佛之前祈求救赎,最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其实早就疯了,只是怀揣着一个微薄的希望才勉强活了下来,他终于平静下来之后,开始拼命地学习,不知道和食不果腹的寒门弟子之间谁更拼尽全力,他们要生存,他也是。
他不相信自己此生就会一直被囚禁在这座高塔中,如果能亲手触摸到外面的阳光,哪怕只有一瞬,他死去也甘心。
然而当鸟冲出了笼子的时候,却猛然间发现自己的脚上早已被人系了一条无法挣脱的铁链,他的挣扎不过是他们的余兴,这就是梁枫的憎恶。
人们说,祸世元胎有什么资格憎恶。
“明日纵火案开庭,朕需要你帮朕一个忙,如果顺利的话,案毕,你就和其余的宫人一起走吧。”梁枫淡淡地说,“你我的婚约早已解除了,你本来就是计划离开九重天的,自然无需在意世人的眼光。”
江白露点了点头,“嗯。”
少女从星辉下半回过头,问道,“那陛下呢?”
梁枫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他,“朕怎么了?”
“陛下高兴么?”江白露重复道,“我离开这件事。”
梁枫是自认为没有资格谈高不高兴这件事的人,事实便摆在那里,如果老天帝不愿,他的禁制就没法解开,他也没命去高不高兴。
他曾动过念头去拷问他,逼问出办法来,然而这对他所剩无几的名声而言无疑不是个好事,他根基不稳,自然也没法作这种死。
众目睽睽,大家都在盯着他如何处置自己的父母弟妹,大家总是渴望着他们的君王是圣人的。
梁枫当然不是,所以大家在期待他如何洗白自己,编造一个逼不得已的故事也好,或者做样子请罪也好,他们在等待他的交代。
而他在内心的深处疯狂叫嚣着不愿低头,这是对他赤裸裸的侮辱,他已经受够了。
世上头一回有人问他,你自己开心吗?
江白露想的太少,梁枫想的太多。
“原来你也会问这种问题。”梁枫笑了笑。
江白露想你怕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只是看得开,又不是自私,自己快活就什么都不顾了。
当然这么说也不对,他们到现在为止,依旧很疏离。
梁枫不理解她,她也不理解梁枫。
“陛下是觉得自己的病好不起来也好,或者是说我实在不对陛下胃口也好。”江白露平淡地说,“我觉得都是一样的。”
“若是陛下受够了我,我们一别两宽自然是好的,”江白露说道,夜还深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才会亮起来,“但是如果遗憾就不好了。”
很多年前她原路回去找战乱中走散的弟弟,前几日舍命降水救火灾,她从不怕死,但是她不喜欢遗憾。
自然也不喜欢别人因她而遗憾。
这么说也许有些自恋,但是江白露天性通透,她只是觉得梁枫前日里与她说想要成婚之事,并非戏言。
“住口。”梁枫说道,“普天之下,有多少待嫁的贵小姐,你将自己看得太重了吧。”
话刚出口,他便有了一丝后悔,他想,大概江白露会笑起来,说如此便好,陛下保重,女色虽好,不易沉迷。
然后愉快地接受了他的提议,从此离开再无音讯。
再无音讯,梁枫只觉得这女子对自己并未十分重要,这不过是他举手间的一个善行罢了,为何却会感到一丝莫名的情绪,搅拌着失望和伤感,细丝般的将他牢牢困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