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浪潮卷一结束(1 / 2)
浣花城的煎蛋面和别处不同。
先将鸡蛋得足够散、加盐搅匀, 再烧油,油辣之后将蛋『液』“唰”一下倒进去,快速两面一煎, 再用锅铲摁碎。接着加水、葱花、盐,加几颗花椒, 盖盖子熬汤。
等汤熬白了,才将细面放下去。等面快煮好了, 再加一把水灵灵的白菜。清晨才摘的白菜叶,一烫就熟, 嫩生生的,再着面、汤、散碎的煎鸡蛋一起盛在碗里, 就是一碗煎蛋面。
鸡蛋被油煎过,味道全给熬进了汤里,再有盐调味, 实在是唇舌的一大慰藉。
煎蛋面费工夫, 总要贵一些, 而且每天限量供应。一锅煎蛋面总是分得干干净净, 半点汤汁都不留。
……咕嘟。
云乘月放下碗, 心满意足地叹出一口气。
“小云吃好了?今天的味道还行?”
锅边,包着头巾的女人侧过头, 笑脸被水汽晕开一些。
今天掌勺的还是老板娘。她姓顾, 虽然是某个人的妻子,但她更喜欢别人叫她顾姨。
云乘月点头:“好吃!顾姨, 我给的钱还剩不剩?”
女人笑, 被她逗乐了,手里搅着新一锅汤,离远了些, 才说:“哪里不剩了?给了五两银子,足够吃三个月的一天三顿了。说说,就算我家面好吃,也没你这样成天吃的……吃不腻么!”
旁的食客也听笑了:“老顾,送门的生意你还推?”
顾姨笑骂一句,回道:“换成是你家闺女,忍心她成天吃一样东西?”
食客很油滑地说:“我家是个小子,没这烦恼!”
“小子也得仔细啊!”顾姨又扭头说,“小云,别成天只在我这儿晃来晃去,到处好吃的多得很,都去试试!”
云乘月辩道:“我去逛过的。”
“怎么,都不胃口?”顾姨有些惊讶。
云乘月迟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说:“这里近。”
顾姨:……
她抬头客栈,再估计了一下客栈门口到自家面摊的距离,愣了一会儿,才说:“可你不也要去别的地方逛?”
“是。”云乘月『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我每天出门,都要想一想今天吃什么,再抬头见顾姨,我就懒得再想别的了。”
顾姨:……
她叹了口气,恨道:“懒死你!嫁不出去了!”
旁人立即接话:“云姑娘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哪愁这个!”
顾姨不甘示弱地回道:“做大事就不嫁人啦?做大事可不就是为了想嫁谁就嫁谁么!如果那人不好,就痛一顿踹出家门,再换下一个!”
旁人一起哄笑。
这个市井里讨生活的女人自有一套处哲学,听得云乘月直笑。
她站起身,『摸』『摸』鼓出来的胃,捂嘴打了个嗝,才说:“顾姨,我去逛逛。”
“哎。”女人应道,忙着低头切葱,“小云,去不去城南?路过程记的时候,帮顾姨打瓶酱油,下回的面不算钱。”
“好!”云乘月一口应下,“那我要最贵的鲜鱼面!”
顾姨一眼瞪过来:“美得!”
云乘月对她一笑,赶紧溜了。
薛无晦不在。虽然他没有明说自己去哪儿了,但是云乘月能猜到,他也是去闲逛了。没有明说,但他们两个人的状态似乎都松弛不少,不再总是绷着,急着要做掉什么事、又去做下一件事。
路边,一辆马车在等她。
“阿杏,”云乘月走过去,有些惊讶,“今天是你?”
坐在边缘晃腿的阿杏回过头,头上双丫髻像两根小鞭炮,也快快乐乐地晃了晃。见了她,阿杏咧嘴一笑,本就圆圆的脸更圆了。
“我休息了足足天,再不出门,我都快成僵尸了。”阿杏掐住自己的脖子,摇头晃脑做了个鬼脸。
旁边路人“嘘”了一声,有些生气地瞪一眼:“那场祸事才过去多久,小心说话,别又招来邪修!”
阿杏立即捂住嘴,也有点后怕。
天前那场弥漫全州的灰雾,最后被官府定『性』为“邪修作祟”,还煞有介事地发布了通缉令。虽然几乎没死人,但浣花城的居民们大多生了一场怪病,都还记得那股难受劲儿,自认是死里逃生一回。
阿杏也是其中之一。
那天她原本在跑一程生意,中途昏『迷』摔倒,险些被马踏死,好悬才保住一条命。
云乘月没说什么,将手里的糖递给她,糖包里偷偷塞了一张银票。她又问:“穆姑姑呢?”
阿杏不觉异样,高高兴兴收了糖,放在一旁,道:“姑姑这段时日在外头,来信说一切平安,叫我们不用担心。”
“云姑娘,这会儿是去云府?”
云乘月爬上车:“嗯,大夫人说还有一样母亲的遗物,清点东西的时候找到,要交给我。”
“好嘞。”
马车行驶起来,马蹄哒哒,走得不快,却很轻盈。
今天天气好,虽是初冬,阳光仍暖融融的。这里出太阳像过节,街有不少人,大多步履缓慢,连挑货的小贩也走得不疾不徐,自有一股从容气息。
几道熟悉的影子出现在前方街边。
云乘月将窗户推得更大些,小幅招手:“徐户正!徐夫人!徐小姐!”
一家三口正在街边散步,手里拎着新鲜的鱼,徐小姐扶着母亲,正有说有笑。
他们看过来,对她笑,互相问好。
徐户正夫人的面『色』都有些苍白。在那场灰雾中,他们也是受害人,所幸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好。
云乘月原本表情有些绷着,但望着那一家三口的身影渐渐远去,又见几片落叶乘着阳光落下,她的神情又慢慢松缓下来。
……
到达井水街的时候,云府门口也堆了好几辆马车。下人们忙着将东西从里头搬出来,服饰,他们并非云府的下人。
一名『妇』人站在一边,正由两名丫鬟扶着,着货物搬运。
正是云大夫人。她今日装饰朴素,头上只一对金簪,素面披风,唯独姿态仍优雅大方。
阿杏姑娘停了车,突然瞪圆了眼:“咦,那是何家车行的车?他们什么时候来浣花城开店了?这可不行,我得告诉姑姑!”
何……
云乘月探身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夫人娘家好像就姓何。”
“嗯?”阿杏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何家的……啊!我突然想起来了!”
这个一惊一乍的小姑娘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靠在云乘月耳边:“云姑娘,我曾听人说,二年前,姑姑差点跑去何家车行做事呢。那时候何家有个姑『奶』『奶』,理生意很能干,姑姑可崇拜她了。但后来,何家的姑『奶』『奶』嫁人去了,姑姑才老老实实留在自家车行。”
小姑娘觉得很好玩,笑过了又赶紧嘱咐:“云姑娘可别说是我讲的。”
“好,不讲。”云乘月点点头。
她有些惊讶,又不太惊讶。大夫人做事气度格外不同,说她曾经是能干的主事者,一点都不奇怪。这么一想,她在云家待这么多年、当一名规规矩矩的宗『妇』,好像又有点可惜了。
她走前去。
“大夫人。”
大夫人回过头,略略一怔,失笑道:“二娘……乘月怎么这副打扮?”
云乘月低头:“这副打扮?”
她穿一身绛『色』衣裤,衣摆绣了两只乌龟,方便又合她心意。
一个声音说:“起来跟个男孩子似的!”
云乘月抬头一,只见车帘落下,正好遮住云三小姐的脸。她坐在马车之一里,俨然也是要离开。
大夫人瞪了那马车一眼,恨铁不成钢,却又颇为无奈,只能低声道:“回头治!”
门口往来热闹,但除了大夫人、三小姐,云府的人一个都没出来。何家的人却显得很高兴,他们用显然不同于浣花城的方言交谈,一派喜气洋洋。
云乘月心中有了些猜测,却还是走台阶,问:“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离了。”大夫人一笑,神态清爽,“也别叫我‘大夫人’了,我原姓何,名字里有个‘巧’字,叫我何姨或者巧姨都行。”
“巧姨。”云乘月说,又马车,“那为什么还带着……”
巧姨收敛笑容,无声叹口气,朝云府大门看了一眼,隐有一丝不屑:“当爹的不慈,当娘的一味顺从,清容总算有些心气,说跟着我去奉州,好好历练一番,将来独当一面。”
独当一面的云三小姐……
云乘月想象了一下,诚实地说:“想不出来是什么样。”
巧姨失笑,轻轻了她一下:“呀,真不给人留面子。”
旁边丫鬟也跟着笑。是涟秋。当云乘月向她时,她也对她轻轻一眨眼,眼中笑意明朗。
巧姨拿起一只木盒,放在她手里。木盒雕着兰草图样,线条虽然简单,却匀称柔。开之后,里头有一本厚厚的手札。
手札上贴了一张封条,中心一个灰『色』的圆形。云乘月试着去揭,却没能揭开。
“是你母亲留下的手札。我记得……当年常见她在里头写写画画。”
巧姨出了会儿神,神情有些恍惚,似乎陷入旧日回忆里。很快,她重又一笑,没说想起了什么,只轻声道:“她当年嫁进云府,虽然没有嫁妆,却凭借在书文的见识,让全府下受益。那时人人都敬重她,可惜后来……”
云乘月问:“是她身体很差么?”
巧姨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可又像另有隐情。她从不我们说过去的事,也不准我们打听……看着柔柔弱弱,做事很有些霸道。还是很像她的。”
她笑着云乘月一眼,又说:“只有一回,她提起明光书院,似乎是当年受了极大的误会委屈,才让她对那些人不屑至极。”
“那些人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隐约记得有一个姓庄。”巧姨回忆片刻,皱了皱眉,“现在也要去明光书院,如果遇,可要小心些。”
云乘月收起手札,道了谢。
两人相顾片刻,俱是无言。
巧姨忽道:“那逃走的刘先生已经捉了回来,好似是正好被司天监撞了。他将当初的事招得一干二净,老太爷也因此下狱。”
“我见公告了。”云乘月点点头,“老太爷到底没有自尽。”
“……哪有那个胆子呢。人活得越久,有时就越怕死。”巧姨摇摇头,声音低了一些,“他们说我是落井下石,云府遭难,就迫不及待抽身。可是,我实在不想在府里待下去了。其实,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为了脸面,我早就忍不下去了……”
云乘月又点点头:“嗯,我明白。”
巧姨一怔,却噗嗤一笑:“才多大,哪能真的明白。”
云乘月奇怪地眨眨眼,才道:“我明白啊。在这里待得不舒服,想换个地方待,又不难理解。”
巧姨又怔片刻,摇头一笑,她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落在云乘月肩上。
“今后出门在外,可不能总想得这么简单。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很多时候,人言可畏,旁人嘴皮子一碰,便能杀人……你啊,日后即便越走越高,也还是要懂得这其中的道理。要明白,有时候越是世人眼里光鲜亮丽的位置,越要承担别人不见的惊涛巨浪。”
云乘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嗯。”
女人欣慰一笑,收回手。
“——娘,您好了吗?”
另一架马车里,钻出来一名青年。见云乘月时,他愣了愣,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低头一礼,又缩回去了。
“那是你大哥。他姐姐都跟我走。”巧姨低声说,“不过,这一别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了。”
云乘月抬起头:“可以的。”
巧姨一愣。
云乘月说:“等我变得很厉害,就来找您炫耀,让您再后悔一次,怎么以前没有对我足够好呢。”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话的语气很平淡。
听不出是不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