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十八章（2 / 2）
“她是认真的，”陆憬拿过内侍手中的腰牌，甩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随他进了宫。等陆憬的背影从宫门消失，郑沛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自己上一句的“不过说说而已”。
与唐懋对视一眼，郑沛同无奈的摇摇头，最后看了一眼宫门，和他勾搭着往明渠大街去了。
陆憬跟着小太监一路往里走，等远远能瞧见寿康宫的匾额时，小太监才停下脚步，把他往一旁闲置的宫殿引。
“这会儿天色尚早，郡主应当还在与皇上和太后娘娘共用午膳，不宜打扰，世子爷便在此处稍事休息，奴才就在外头，有什么需要吩咐便是，”说罢便走了出去。
陆憬站在殿中，四下环顾，透过纱门隐隐可以看见那小太监的身影，此处宫殿在寿康宫侧，已经空置许久，勉强算得上是寿康宫的偏殿。
而寿康宫离重华宫不远。
陆憬本以为要另想法子才能进宫，没想到今日赵暄这一闹，倒是通过阿鸢成功把他送了进来。
这偌大的夏宫，陆憬再熟悉不过了。
他出来时尚早，估摸着大概还有半个时辰，阿鸢才会来寻自己。
陆憬钻进内室，从寝殿的窗口跳了出去，七弯八拐避过走动的宫女和巡逻的侍卫，径直往重华宫去。
绕过几个宫墙，沿着墙根往前走，行至一个偏僻的窗台下，陆憬突然站定，侧耳听了听动静，然后抬手折了截手指长的树枝，挑开窗橼的插销，双手撑着台面，身体轻盈一跃，艳红的衣袂从窗口一闪而过。
重华殿长年空置，这里只不过是其中一间无人造访的花房。
花房里杂乱无章的堆着泥土瓦盆，陆憬像只轻盈的猫一般从中掠过，而后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大摇大摆的往“赵煦”的寝殿走去。
东亭那边嘈杂而喧闹，宦官尖细的嗓音传出去老远，陆憬敛目从廊下走过。
亭中围坐着三个嬷嬷，两个宦官，手里无一不是攥着叶子牌，陆憬这么个大活人走过都没人察觉。
这会儿像是一把结束了，赢了的在兴奋尖叫，输了的在唉声叹气。
其中一个太监说：“时候不早了，咱家该去给咱们七皇子取午膳了，”说罢竟桀桀笑起来。
另一个尖酸刻薄的女音响起：“呸，饿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刘德喜你赢了就想跑？想得美，再来再来。”
几乎几息之间，那边的牌局又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陆憬将这幅乱状听入耳，满脸习以为常的麻木，转身往自己熟知的地方走去。
行至殿深处一间不起眼的偏门外，陆憬径直推开门，往里走。
长时间密闭的屋内弥漫着不知名的腥臭，嗅之欲呕，陆憬却依旧面不改色，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最里摆着一张破烂的卧榻，上面蜷着小小一截身形。
像是听到了动静，榻上的人形动了动，有气无力的说：“刘公公……刘公公，您叶子牌可赢钱了？可……可以给我些吃的了吗……您吃剩的也行……”
陆憬定定站在原地，看着那一截单薄的身影，突然有点不敢上前。
十岁以前，还没有遇到宋知鸢的“赵煦”，是最狼狈的“赵煦”，是大夏最落魄的皇子，是宫里的隐形人，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从阉人手里讨剩饭的乞丐。
虽然陆憬作为“赵煦”的人生被迫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却很少在他幼年时醒来，要么醒来时已是太子，要么也已经在嘉康帝面前崭露头角，更甚时他已是皇帝。
算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十岁前的自己了，久到，他都快忘了，还没被宋知鸢拯救时的自己，令人作呕又生厌，连一滩烂泥都不如。
“你……你是什么人！”
陆憬兀自陷入思绪时，床榻上的人久等不到答复，竟自己支撑着爬起身来，蓦然见房中站了个陌生人，不由得惊呼出声。
奈何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听着半点威慑力都无。
陆憬偏头看着他，这个“赵煦”显然是有几天不曾进食，那撑着床榻的，瘦骨嶙峋的手臂，正在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榻上的孩子被陆憬那黑洞洞的眼神看得浑身颤栗，瑟缩着往床里躲，语无伦次的说：“你是来杀我的？你是来杀我的！”
一边说一边惊恐的疯狂摇头，最后竟自己把自己吓破了胆，又是哭又是笑，扯着嗓子惊声尖叫。
所幸他应当真的被饿坏了，张着嘴竭力大喊，出来的声音却细若蚊吟。
韩氏那边八岁的“赵煦”一派癫狂，而这边变成陆憬的赵煦冷静近乎冷漠，几乎是同一个人，却是两个极端。
陆憬死死的盯着榻上力竭瘫倒的“赵煦”，问道：“你是，陆憬？”
“赵煦”并不作答，歪着头盯着赵暄看，一边看一边指着他阴阳怪气的笑起来？
陆憬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几步上前，在“赵煦”蠕动着身子试图躲开时，一把抓着他的双肩将他扯起来，拧眉问道：“你是谁？”
“赵煦”见躲不开，也不挣扎，歪着头朝陆憬咧嘴一笑，口涎顺着嘴角流下。
陆憬突然从这张一副痴像，肮脏不堪的面容上察觉出那么一丝不对劲。
这不是他的脸！
或者说，这不是赵煦的脸。
陆憬重生以来，第一回感觉到何为恐惧，他几乎在一瞬间便想起，为他开启阵法的玄静和尚所说的话。
陛下，世间诸事，皆有定数，姻缘亦是如此，强求而来的，是否又会是您想要的？
陛下，您要考虑清楚，轮回一旦开始，路会如何走，便不是您说了算的。
陆憬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惶惶不安的想，自己当时又是如何回答的？
你只管去做，朕想要的，区区一个轮回还能拦我？
这不是“陆憬”，更不是“赵煦”，那我自己又是谁？
陆憬将这个不是赵煦，也不是“陆憬”的人如同破布一般扔在榻上，死死掐着他的咽喉：“你到底是谁！”
双眸通红欲滴血，便是再咬牙切齿，陆憬掐着他脖子的手还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赵煦”突然就不笑了，窒息之下脏污的脸更甚青紫，黑白分明的眼中映照着陆憬狰狞的面目。
鬼使神差之间，陆憬转头看向了一旁人影模糊的铜镜，骤然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