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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小瞎子!你又在这里躲着干嘛?”
被称作小瞎子的人没有回头,她把手伸进河里,有胆大一些的河虾在她的手边停留。它们亲吻着小瞎子的手指。
觉得有些痒,小瞎子收回了自己的手。
这里是乡间,这个小瞎子原名苏沫,本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可她出生便有眼疾看不清东西。其实这倒也不致命,因?为苏家是殷实人家,只是有天苏老爷逗弄她时被一个游方道人瞧见。
道人见这女娃娃不哭不闹,甚为喜欢。可上前?一看吓得后退两步,差点摔了一个跟斗。
苏老爷不愉,问其缘由。
道人道:“此女上世孽缘太深,劝您还是将她舍弃,免得家宅倾败。”
苏老爷自是不舍,况且他读过几分书,而这道人不知名姓,可能是个骗子想要诈些钱财。于是吩咐下人将其赶走。
道人摇头叹息,连连叫道:“此时不舍,后时遭殃!老爷可别不信我!”
苏老爷抱着女儿进了房间,可此事到底在其心中扎下了一根刺儿。他不由想起本是康健的夫人在生下这个女儿后就一病不起,又想起女儿出世那天家里温顺的老黄狗开始对天狂吠。
想着想着他就想多了,再低头看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女儿,看着她双眼无神地看着自己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差点就将女儿脱手扔在地上。
好在他还保持着几分冷静,没有真的这么做。
平复心情之后,苏老爷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于是他唤来乳娘将女儿交给她。想着夫人如今身子不好,昨日又偶感风寒,正是咳得厉害。
虽已看了大夫吃了药,不知今日可曾好点。这么想着,苏老爷就朝着夫人的房间走去。
一进门就是一股浓浓的药味,房间被一副大的屏风隔断,屏风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看得出是个贵重物件。
从屏风后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苏老爷听见这个声音加快了步伐。
绕过屏风就是雕花大床,此刻床上躺着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女子见有人来忙坐起身靠着,她挤出一个微笑:“老爷。”
“不用起身!你躺着就好。”
女子摇摇头,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微笑:“老爷不用担心,我身体很好,沫儿如何?”
苏老爷坐在床边握着自己夫人冰凉的手,“沫儿很好,已经睡下了。”
谈论起自己的女儿,苏夫人眉间添了几分忧愁,大夫说这孩子可能一辈子都看不见了。
心中郁结,苏夫人重重地咳嗽几声,她用帕子捂住嘴唇。这可吓坏了苏老爷,他一边拍着夫人的背一边吩咐下人去请大夫。
等到终于不咳了,苏夫人双手颤抖,将手中帕子摊开,只见那精致的白色帕子上染上了艳红。
两人都吓了一跳,终于大夫来了。
诊脉过后,大夫告知是心气郁结所致,又开了几副药就走了。
心气郁结的原因?苏老爷当然知晓,不知为何那道人的话又开始在脑中回荡。甩甩头将这些杂念摈弃。
苏老爷安慰了夫人几句,嘱托她不用过度忧愁以免伤了身体。
好不容易将夫人哄得睡着,苏老爷松了一口气又准备去自家商铺里看看。苏家商铺离苏府并不远,苏老爷不喜欢坐车,走了半柱香后便到了目的地。
这几日都下着绵绵小雨,苏老爷开的是粮铺,生意倒不至于受到太大的影响,只是上门的人还是少了些。
店内的伙计趴在柜台上打着呼噜,完全没有注意到苏老爷的到来。此情此景当然让苏老爷不满,他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然后用指节敲着柜台。
砰砰砰的响声将沉睡中的伙计唤醒,抬头看清楚是谁来了之后,他什么瞌睡都被吓没了。
刷地一下站起来,结巴着说:“老,老爷。”
苏老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说话,随后他走向仓库,一打开就发现地板上一片潮湿。这场景让莫老爷脸色一白,他赶紧去查看粮食并祈祷不要?有事。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些粮食都受潮变质了。
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苏老爷扶住墙壁勉强稳住身形。
“此时不舍!后时遭殃!”
这八个字横亘在苏老爷的心头,一旦心中有了怀疑,他就会将一切不顺都归咎于这个刚出生的女儿身上。
这个时候他突然冷静了下来,最后他手一甩像是下了某种?决定。
“小瞎子,听说你之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是吗?我都没出过这个小村子呢,你还有印象吗?”
苏沫跟在这个喋喋不休的少女身后,少女背着背篓,衣服破破烂烂地打了很多补丁,头发乱糟糟地像个鸡窝。
当然苏沫看不见她的形象,但是这个傻丫头对她还是较为友善的,苏沫之前?问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她只是笑着说这是应该的。
这条小路苏沫已经走了千百回,已经很熟悉了,她手中拄着一根拐杖,拐杖是用竹子烧制的倒也不至于过于笨重。
苏沫话少,她思索一番之后便回答:“不记得了,也不重要?。小野你受伤了?”
大抵是眼睛看不见,所以其他感官就变得敏锐了些,苏沫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心自己的朋友,可名叫小野的少女嘿嘿一笑,她挥了挥自己的胳膊大咧咧地说:“没事,你甭担心,就是砍柴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不过这天真讨厌,这柴火都是湿的。”
自此苏沫就不再说话了,可小野是个野性子,她打开话匣子后嘴巴就是闲不住,东家长李家短的说了一大通。
苏沫也只是静静地听她说着,不发表任何外表。
她一袭青衣与这村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雨朦胧地下着,这场景仿佛入画一般。
小野对她闷葫芦一般的性格完全不在意,她转头看着走在后面的少女,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在小野看来,这大户人家不要?的小姐长得和个天仙似的,只是这天仙留着刘海把眼睛都遮住了,平常又缩在一旁不吭声,用村人的话来说就是:“像个鬼似的。”
小野如今十?四岁,比起苏沫来要小上六岁,这个年龄差距可是有些大了。可她就喜欢跟村人口中的这个鬼玩。
瞅着她今天又是一身绿色的衣裳,小野叹息一声:“你怎么老穿绿的啊!换身其他颜色的多好。”
苏沫用拐杖敲打着地面,听见这一句后她抬起头来,用平静的语气说:“我又看不见,什么颜色都一样。”
这话将小野问住了,她呐呐着:“你看不到也可以给别人看的嘛!”
苏沫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要?,我讨厌那种感觉。”
小野看着她如此坚决也不想再说,曾经和这人辩论过千百回,发生自己和她在某些方面的看法是完全合不到一块儿去的。
但是小野还是很喜欢这个朋友,因?此提到一些两人观点不同的地方,她就会?转移话题不再讨论,毕竟赢了争吵输了朋友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
“行?了行?了,我扶你吧,看你走得怪累人的。”
“谢谢,我自己能走。”
小野撇撇嘴:“那随便你!”
说完就快速跑了几步,可跑着跑着又回过头来等,等到苏沫追上了,她才继续慢慢地走着。
最后小野到家挨了一顿训,因?为太晚回家有偷懒的嫌疑。听着小野着急和她母亲解释的声音还有从里面传来女人的怒骂声苏沫摇了摇头。
她不是不想帮,而是去帮了只会火上浇油罢了。毕竟自己可是全村人眼中的坏孩子,各家父母明令禁止交往的对象。
无?奈地走回家,拐杖敲打在石板铺成的小路上,一串清脆的音节由此发出。
终于回到家中,苏沫摸索着开了门。将苏沫送走之后,苏老爷也不是完全不管,至少房子是有的,生活也是不用发愁的。
苏沫并无?太多不满,诡异地她竟觉得目前的生活状态非常美好,好像前世受过很多苦难似的。
原来还有仆人服侍,后来出了很多事情,再也没有人愿意来照顾她了。这也好,乐得自在,毕竟饭还是有人送的。
苏沫有时觉得自己像一条狗,她并不清楚狗长得什么样子,但是听小野说这种?动物好养活,能看家。
懵懵懂懂活了二十?年,苏沫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她时常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有时又觉得莫名很想哭,好像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待在自家门口听着远处的铃铛响声,那响声有可能是挂在牛脖子上的铃铛也可能是挂在养脖子上。
但挂在什么动物身上并不重要?,苏沫只是喜欢铃铛叮铃铃的声音罢了。
离苏沫最近的那一家只有五口人,上有一老,中间两兄弟,哥哥娶了邻村的姑娘生了一个小姑娘。
兄弟俩中的哥哥服兵役去了,如今家中就剩下四口人。
那小嫂子自打丈夫离去后便有事没事坐在家门口绣着一些帕子荷包什么的补贴家用。
小野来找自己玩时总要路过那户人家,她是个热情的丫头,遇见村里的长辈即便她不认识也是一口一个叔叔一口一个婶婶地叫。
有一日疯跑着路过那小嫂子家门口,见她坐在门前就热情地招呼着:“婶婶手真巧!在绣花哩!”
小嫂子抬头望了这傻乐呵的小丫头一眼,笑着说:“就你嘴甜!”
“婶婶怎么不回屋里去,这太阳晒人得很。”
“我坐在这等你叔回来,服兵役应该是很苦的,等他回来后看见有人接他,心里应该会高兴点。”
小野羡慕地说:“叔婶关系真好。”
突然回忆起这些事情,苏沫心中突然有了一个诡异的想法,自己习惯性地坐在家门口是不是也在等着某个人的归来。
不过这怎么可能呢,人生二十?载,生活过得简单无?比,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偶尔被疯丫头小野拉出去陪她。
伸出手,感受这细雨如丝。苏沫心中清楚村人是将自己当成邪物看待,不过她并不在意,恨是什么?爱是什么?她全然感知不到。
所以活着是为了什么呢?好像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家门口是一条小河,因?为临近源头的缘故,此处很细,水也不深,淹不死人。
与平常不同的是苏沫在这雨幕和水声潺潺之中,苏沫又闻到了血腥味,她摇了摇头,心中想着:小野又乱跑了。
“小野,你怎么又来了?”
没有人回答,只有越来越重的血腥味。
“小野?小野!”
还是没有人回答,但是有了其他的回应,那是不属于小野的声音,像是马上要?断气了一样微弱:“救……救我。”
苏沫心底一惊,她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那血腥味那么明显,显然那受伤之人就在附近。
也不能就这样让人死了,苏沫到底还是不忍心。只是她一个盲人如何救得了,而附近没有人家,唯一的一户也上镇子里去了。
不管了,总之还是得救,救不了就只能怪你命不好了!
苏沫站起身用拐杖摸索着,她寻着那人呼救的声音而去。终于拐杖戳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像是人。
苏沫大喜过望,她蹲下身摸索,对受伤之人的体位做了一个判断,分清楚哪里是头哪里是腿之后就艰难将人扶起。
不得不说苏沫这二十?年的饭没有白吃,不干农活却有一把子的力气。横拖竖拖之后终于把这人弄回了家里,这人命也是硬,被这样对待还能喘气。
摸出家里的伤药苏沫差点就往那人嘴里怼,可惜她没得逞。那受伤之人是个女子,被苏沫这样一弄之后不清醒的脑子反而给疼清醒了。
她连忙一把阻止这位“救命恩人”,“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感受到她语气中的惊恐,苏沫愣了愣然后把药递给了她。
朱妍也不知道自己这算是倒霉还是幸运了,姑且就算是幸运吧。遇上仇家追杀,本来以为就要?享年二十?了,可是她被一只青色的大鸟救了!
你没听错!就是青色的大鸟!
这事朱妍自己也觉得奇怪,不过她没那么多时间想这么多了,撒丫子跑了很长一段距离,可没想到前面是一个小坡。
刹不住车的情况下就这么从坡上摔了下来,然后掉进了水里……
随后就是被这盲眼的姑娘给救下了。
这魔幻的一天,朱妍一边给自己上着药一边在内心痛骂贼老天没良心。
她刚一骂完,窗外的小雨就哗啦啦地变成了大雨。
朱妍愣住,心想难道老天真的会?生气?
她试探着又骂了一句:贼老天?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将窗户吹来,雨水从窗口飘洒进来淋了朱妍一身。
她抖了抖赶紧求饶,然后老老实实地处理起伤口来,不敢再多嘟囔半句。
要?是苏沫能够看见的话她就会?看到她救回来的人像个神经病一样惊恐地盯着窗外的暴雨。
听着窗外的雨声,苏沫轻声说了一句:“下暴雨了。”
“是啊,下得可真大,不要?再下了,我又不是成心的。”
苏沫只是自言自语,往常一个人在家时总会说上一两句话,这次突然得到了回应让她一惊,随即又想起这房间里有了别人。
不过这人不会?是个傻子吧,下午和她有什么关系。
苏沫不由得心生了些怜悯,“你叫什么?家在何处?伤可还要?紧?”
这语气颇有些怜爱的意思在里面,朱妍听了浑身不得劲,但是她又品不出是哪里不对,只能用手挠头有些呆滞地回答:“啊?我叫朱妍,家就在前面那个药谷,伤不重,就是失血过多有些晕。谢谢你救我,请问恩人大名!”
听这说话利索逻辑清晰的模样,苏沫突然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了,这也不像是一个智力残缺的人啊。
纠结了一会?儿苏沫答复:“我叫苏沫,我双眼有疾,不能照顾你,还请。”
“不用,你这药挺管用的,如今伤止住了,我休息一会?儿就自行回去,苏姑娘之恩,来日必当重谢!”
其实朱妍心里有些犯嘀咕,她觉得眼前这姑娘有些面熟,可非常肯定的是她没有见过这姑娘。
而且苏沫这名字也有些耳熟,听了这两字心中一跳,好像非常重要?一样。
这事可真够邪门了,朱妍觉得是自个儿失血太多产生幻觉了。
瞧这房子虽然精致,但像是只有一个人住的样子,朱妍有些担心:“如今我还动不了,会?不会?给姑娘造成麻烦?”
“不会?,这里就我一个人住。”
朱妍略有惊讶,虽然猜到了一点但还是不敢相信,“节哀。”
苏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父母健在,朱姑娘可是在咒他们?”
察觉到说错话了,朱妍顿时急切地解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误会了,实在对不起!”
苏沫本也是玩笑着说,没想到将朱妍给吓成这样,可朱妍这急切地解释声又戳到了她的笑点。但总归是要解释清楚的:“你不用紧张,我并无怪罪之意,至于我父母,那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苏沫语气轻松,朱妍看着她脸上带着的淡淡笑意,一时间说不出什么。
突然她想起了自己那个糟老头师父,那老头子整日在她耳边念叨什么“镇启宗”“沧钧山”什么的,还说他住的那破山谷以前?是什么百草宗。
朱妍认为这老头一定是得了癔症,可小老头的医术确实很好,不过这人只医动物还见他医过人,不知苏姑娘这眼疾能不能治。
想着想着就愁了起来,因?为那死老头很顽固,他守着那个山谷就不想出去,看来得想办法将苏姑娘引到那边去。苏沫不知这人这么热心,已经对自己起了“拐带”的心思,她是个话不多的人,平常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