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六十七章 戒尺(1 / 2)
都说平康里是销魂窟,此言着实不假。月下逢里的鸨母花娘乃至龟奴各个都是人精,待人接物进退有度,总有千种办法哄客人开心。在这里不管什么王孙贵族、官宦才子,只要是客,都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二人出了皇宫,隐去天子和后妃的身份,到了平康里也?只是寻常宾客,不受规矩束缚。崔晚晚总算弥补了?年少时的遗憾,赏美听曲跳舞饮酒,最后醉酒胡闹睡下,而拓跋泰也暂且放下朝堂琐事,陪着她一醉方休。
天边泛青,平康里的喧嚣渐归平静。月下逢最深处的庭院阁楼里,绣屏银鸭香蓊蒙,花帐细影背后一阵“窸窸窣窣”。
崔晚晚从枕着的臂弯里撑起身子,睡眼惺忪:“阿泰,你是不是该上?朝了??”
她一时睡得迷糊,还以为是在宫里,坐起来穿衣,张口就喊佛兰。
拓跋泰闭着眼,把人扯回怀里,一副无所谓的口吻:“春宵难得,朝不上?也?罢。”
“你要当?昏君不成?”崔晚晚挣扎着去挠他,“快起来,不许赖床。”
拓跋泰低笑:“这?个时辰回去,八成要撞见谏议大夫,难道你想看朕挨骂”
谏议大夫是专门劝谏天子过失的官员,选的都是耿直敢言之人,斥责起天子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能说两个时辰不歇气?。
崔晚晚这?才想起他们竟然夜宿宫外,并且还是在烟花之地!若被朝廷里的老古板们晓得,不仅天子挨骂,她这个始作俑者恐怕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她捂脸哀叹:“昨晚应该回去的……怎么办呀?”
尽管崔晚晚惯常胡闹,但在国家大事之上?,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此刻她兀自懊恼不已,本来只是想寻开心长见识,哪知一不留神就陷进了?“温柔乡”无法自拔。
“劝谏天子勤勉,晚晚颇有贤后之德。”拓跋泰这时还打趣她,瞧她依旧苦着脸,终于拿出一颗定心丸。
“你当?朕如?你一般忘乎所以,行事不计后果?今日休沐无朝会,放心。”
崔晚晚瞬间转悲为喜,雀跃扑倒他:“那我陪郎君一起赖床。”
“莫喊郎君,再叫几声表哥来听听,表妹。”
耳鬓厮磨至日上三竿,二人方才懒起梳洗,裴都知亲自带人送来干净簇新的换洗衣衫,还有适宜宿醉以后吃的暖胃粥羹,可谓百般体贴千般周道。
待到收拾妥当?两人走出月下逢,鸨母与裴都知亲自恭送他们离开。
等人走远,鸨母才问裴都知:“到底是什么贵客你这?般看重,鞍前马后了一宿。”
“我们这样的人,一辈子可能就见这?一回。”裴都知潦草带过,轻打哈欠,“下回崔二来我可要让他赔我这?一夜。”
从香浓脂重的平康里离开,外头又是另一番景象。
日出之后,街市就慢慢热闹起来。贩夫走卒,引车卖浆,皆是人间烟火气。
明明才用过小食,可崔晚晚闻着食肆飘出来的香味,硬拉着拓跋泰进去,非要再吃一碗馎饦。
店家是对夫妻,在门前支一口大锅,烧着滚水,男店家揪着面团挼成二寸长的薄片扔进去,手法飞快像是落雪纷纷,煮熟以后用竹箅捞起盛入海碗,店家娘子则浇上?酱汁与胡麻油端给客人。
平民百姓的吃食图个实惠,这?一口碗比崔晚晚的脸还大,她胃口又小,吃了?几?筷子就停下来,一脸难色。
拓跋泰见状了然,自觉伸手接过吃了?起来。
“我吃剩的呢。”
崔晚晚伸手挡着不让。她面露羞赧,莫说这?人是尊贵的皇帝,即便是家里的父亲兄长,也?从未吃过她的剩饭。
“无妨。”拓跋泰却不以为然,也?毫不嫌弃,说道,“百姓农桑不易。”
从前他受过太多苦难,所以懂得底层人的艰辛,都说穷者骤富便会忘本,滋生出奢靡挥霍,譬如江肃、房牧山之流。而他是从云端跌至泥潭,又一步步爬出来登极天顶,一来一回间,洞察万般世情,更坚守了?本心。
“君子以俭德辟难。”
一道老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只见方老丞相也进了?这?间食肆,正巧目睹了方才一幕,赞同之余又无比欣慰:“今我何功德,不曾事农桑,念此私自愧,尽此不能忘。公子甚是勤俭啊。”
他朝拓跋泰拱手示意,没有道破天子身份。拓跋泰抬手指着身旁:“方相公请坐。”
“老夫还有一小友,公子不介意吧?”方丞相转过身招了?招手,“寻真,来。”
陆湛本是受方丞相邀约出来下棋,正好路过这?间食肆,方丞相说这?家馎饦味道极好,值得一尝。于是二人进来,不料却撞见了?微服私访的天子,还有贵妃。
气?氛一时有些僵凝。
还是崔晚晚暗中在桌下捏了拓跋泰一把,暗含警告意味。她打破僵局,朝着站定不动的陆湛说:“陆公子也?坐。”
小小一张四方桌,刚好一人一方。崔晚晚泰然自若地坐于中央,左边是拓跋泰,右边是陆湛,正面对着方丞相。
她对左右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视而不见,只顾着与方丞相说话?,询问老人家近来身体康健否。
方丞相捋着白胡子叹道:“春日染上?风寒引起一场咳疾,治了月余才痊愈,这?两年总有力不从心之感,垂垂老矣——”
拓跋泰闻言道:“方相公老当?益壮。”
方丞相看了?看陆湛,意有所指:“长江后浪推前浪,后辈人才济济,老夫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走得动,打算去爬一趟华山。其他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吧。”
他言语中透露出致仕之意,并且还把陆湛一个劲儿往前推。拓跋泰不接话,埋头吃馎饦。
眼看又要冷场,崔晚晚含笑说话:“方相公莫要妄自菲薄,您哪里老了??瞧您如今的精神劲头,舞起戒尺来一定比从前更加威风!”“哈哈——”方丞相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拍腿摇头,“你啊你,还是同幼时一样顽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