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晋江独发(1 / 2)
皓魄流霜,夜风卷着云朵,朝天际墨色深处挪移。
雨后的平江府,夜凉如水,路边的红喜吉花在水坑里打转,纸上的百年好合的字迹依稀可见,被风一吹,拨开一圈圈涟漪。
热闹了一天的沈家后宅终于安静下来,唯有廊下的两只报喜鸟还在叫,扑棱着翅膀叽喳个不停。
二门外,看夜的婆子吃醉了酒,门窗紧闭,蜷在西角门子里的小屋酣睡,呼噜声像炉子上的开水,咕嘟咕嘟,最后在尾音处转个哨,发出刺耳的声响。
风撩拨着院字里的桂花树,抖落枝头的水珠,噼里啪啦的砸在树下的美人蕉上。
常娆换下喜服,就着温水洗了一把脸,才露出那张美艳灼灼的佳容——不施脂粉,未点峨眉,却有惑人的娇态在眉目间恣肆流淌,便是身旁日日伺候的丫鬟,猛然瞧见,也要心头一紧。
“可算能喘口气儿了。”娇唇樱口,她笑着嗔了一句,靡靡拨起一燎沉香。
武安侯府亲戚多,赶上喜庆,旁支远亲,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要来凑个热闹。
若非她顶着沉甸甸的头面,站不了多久,齐氏这位‘知书达理’的婆婆,恨不能带着她,把七八辈子远的婶婶、姨娘都拜一遭。
好叫外面的人都看清楚,武安侯府如今可是得着银子了。
褪下腕子上的对虾金镯子,她随手丢在一旁的小几上,灯光打在上面,雾蒙蒙的笼上了一层暗淡的昏黄。
她瘪嘴冷笑,不知是沈家真的穷,还是齐氏在面子活儿上用力过猛。便是普通人家,新媳妇进门头一遭,也没单给一只金镯子的道理。
齐氏这位面和心善的婆婆,生了两张面孔,面子上礼数周全,私下里怕是一分一厘都要算得清楚。
这种‘精明’人物,与破落的武安侯府倒是般配的很。
她散下脸上神色,张着双臂任丫鬟伺候更衣,换上方便的常服,又坐在妆奁前,任丫鬟伺候着卸下钗环。
珍珠捧着摘下的凤冠,柔声请示:“姑娘,沈家的婆子刚刚过来交代,新娘子的一应行头会有府上专门的人手看管。”
屋里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顶凤冠,九枚天泽金珍珠在龙凤喜烛下熠熠生辉,晃得人挪不开眼。
常家是平江府首富,生意遍布大陈境内,从路上丝帛布匹到海上的陶瓷盐茶,皆有涉猎。
富埒陶白之家,唯有常娆一个独女。
常老爷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娇养,拿金玉灌溉,以黄白呵护,就连常家传儿不传女的生意往来,在常娆这里也是破了先例,系数交于她来过手打理。
今日与沈家的喜事,常家更是金堆银砌,银子花的如流水一般。
单一顶凤冠,亦是动了京城皇商的关系,由宫里官造局亲制,金丝缠珠,无比的珍贵。
常娆朝那熠熠生辉处瞄了一目,冷冷噙笑,没想到武安侯府虽然破落了,但府里有好眼力的倒是不少。
奴随主性,怪不得东宫能把岭南这么重要的往来交由武安侯来打理。
没等到她开口,一旁收拾床铺的琉璃就走了过来,掐着腰,啐声怒骂。
“看她奶奶个攥儿!哪有婆家连新媳妇的头面凤冠也惦记的!沈家就是不要脸,也得有个底细,高撬车到咱们头上了?咱们不给!”
琉璃是常家的家生奴,自幼在主子身边长大,老子娘是本家府里的能干掌事,又有个出息的亲哥哥,念书识字,得主子恩典放了奴籍,常娆花了重金给她家捐了个八品给事郎,如今在吏部门下。
她身份比别个强的多,说起话来自然是更有底气。
她又极其护主,谁敢惦记着欺负她家小姐,她头一个站出来不依!
常娆莞尔,接过她递上来的汤婆子,捂在怀里,笑着给她宽心:“气大伤身,你家小姐也不是好任人拿捏,他们要,我就给了不成?”那对青葱玉指在浖云帛上轻轻捧着,力道之下,流光溢彩。
“你自收好咱们的钥匙,沈家就算不讲道理,脸面还是得要一些。”
沈家娶她过门是请财神,单把目光放在一两颗珠子上,也过于短浅了。
单武安侯府在虎威营做下的亏空,两顶这样的凤冠也填不下,再加上京城传出来的消息,户部还有一个天坑,太子这些日子触了霉头,自保都来不及,哪里有心思护底下的人。
沈家眼下滑下去了半只脚,没她常家的银子救命,怕是等着囚车归京。
武安侯可不是个傻子,眼前富贵和长久富贵比,自然知道怎么待她。
那些嚼舌根子的胡话,十有八九是底下的拎不清胡沁,倒不必她开口,日后稍微传点儿风声到清晖园那边,自有她那‘忠厚’公爹出面做主。
琉璃狠狠点头,做出一副为小姐挺身而出的模样,引得几个小丫鬟跟着低声哄笑。
屋子里没有外人,常娆吃了些东西,歪着头,闭目静坐。
龙凤喜烛红艳的爆开灯花,落下滚烫的蜡油。
在无人瞧见的角门花圃,草木中掩映着一个人影,脚踩高帮官靴,漆黑的粗布蒙住脸面,教人看不清模样,一双锋锐的眸子打量着院子里的一举一动。
看了一会儿,那人影朝后退了两步,顺着廊下墙角根,一路疾行,最后没入武安侯居住的清晖园内。
咚!——咚,咚!,三更梆响,一快两慢。
窗外传来低低的唤人声,珍珠上前,开半扇门侧身出去,再进来的时候,脸上挂着笑意,似是得了什么好消息。
径直走近贵妃榻,在常娆身旁半蹲下身子,压低了嗓子耳语几句,眼神里是掩不住的小得意。
常娆听完她的话,一双紧闭的眸子眼睫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