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4、第六百四十四章(2 / 2)
“那会子我还小,她还没出生。”男人嘀咕道,“写了婚书的呢,说许长孙女给我。她不是长孙女么?”长随大惊:“你说明白些。”
男人长叹,幽然念到:“绝无尘处敞云扉,因病翻能久息机。求仲傥来堪破闷,少文孤往辄忘归。幽禽过午啄花片,老树经春换藓衣。长物那关身死后,古来名士谢宏微。”转身便走。长随待要去追,谁知此人腿脚极快,转眼没入人群寻不着了。长随已顾不得他二爷,急奔回府。
范大爷素来没兴趣逛什么花灯,这会子正在花园听曲儿赏月。闻听长随所言,眉头紧锁。他琢磨着,那男人所言若是真的,大抵梅家老爷子在朋友家见了个可爱孩童、想收做孙女婿。因彼时他自己压根没有孙女,儿子又不在京城,便没跟家里人提起;真有了孙女再说不迟。不曾想自己忒短寿。这桩婚事,梅家全然不知情。男人念的诗,长随虽鹦鹉学舌的学了几句,并不成章。范大爷随手写了下来,让送到二爷院中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范二爷气呼呼回来。原来他半道上跟二奶奶吵架,一怒之下不逛了。二奶奶自己领着几个丫鬟婆子没事人般逛她自己的。及看了案头笺子,范二爷道:“这谁听了一耳朵混写的?”长随探问二爷可认得,他道,“看着像是梅氏祖父的旧作。”说着提笔写出原诗。长随不认得字,也不敢多言。趁二爷倒在罗汉床上假寐,忙捧给大爷去。范大爷命清客先生念出来,长随连连点头:“就是这个!”范大爷叹气,已没了兴致听歌看舞。
次日,范大爷给父母请安,将昨晚长随遇见的两件事回上。公主驸马皆大惊。
依着昌文公主的意思,只要回那孩子。王二小姐性子骄傲,她和她姐姐都是无锡王家的禁忌、范家也不方便收,梅氏还有忠顺王府撑腰。薛蟠是个商贾。范大爷以为,薛家无非想在买卖上占点儿便宜。可若那孩子运道极好,保不齐薛家真不想把人交出来。他们若不交,范家竟没有法子。
一时范二爷也来了。公主问他自己的意思。范小二茫然:“意思?什么意思?你们还想那事儿呢?”
公主嗔道:“如何不想?那是你亲儿子、我亲孙子。”
范二爷摆手:“还想什么呀!不明和尚我比你们清楚。人家眼里,孩子断乎不能离开娘,不然会生出各色麻烦。女娃儿也才六岁还是五岁?除非王二肯带着两个小的进咱们家。可她又断乎不愿意做二房。她的身份太低,当不起咱们家奶奶。再说我又不是没媳妇儿。”
公主皱眉:“你媳妇呢?都这会子了没见她过来请安。”
“她昨晚在外头吃了点酒,还没醒呢。”
“砰!”公主重重拍案。“放肆!”
范二爷忙说:“是我使小性子、丢下她自己回来了。她心里气闷情有可原。”
昌文公主怒道:“把老二家的叫来!”
不多时梅氏带着宿醉过来,一副钗亸鬓松、春睡捧心的模样。公主头顶凭空升起三丈无名火,断喝“跪下”。范二爷在旁打躬作揖的求饶。他越帮腔公主越恼怒,数落梅氏越发狠厉。范二爷急了,也跪下道:“母亲饶命!她好容易答应再不管我的事。你若说得她反悔,我又得每日烦心。”
公主一听——“我说自打她从家庙回来,你二人忒般和睦。原来是这个缘故。”
范二爷范二奶奶互视一眼,都讪讪的。
偏这会子,外头溜进来个小厮,朝范大爷使眼色。范大爷出去,原是一位管事找。此人才刚得了个消息。容嫔的弟媳妇刘氏正琢磨着如何能与东瀛四皇子搭上边。东瀛那边的金矿数目和纯度,比原形预想的好数倍,简直是捡金子。四皇子已派了信使回国,不日即将抵京,想跟他老子讨价还价:我母亲您老只管留着,要不我大哥也迟两年再送来?不让您白养,我会进贡金子。
范大爷噗嗤笑了。四皇子是傻子么?如此只怕太子会快些过去与他制衡。不自觉想起那个王二小姐的身份——四皇子妃长嫂的堂妹。王家竭力隐瞒、薛小姐仍旧能听说,可知她在闺中和甄大奶奶颇熟络。自打凑了个忠顺王府的八竿子亲戚,弟媳妇梅氏忽然原形毕露、好不放肆。若非老二挤眉弄眼的提醒,她方才险些跟母亲顶嘴。忠顺王府是京里头最不给人颜面的。与其费力气调理她,还真不如把她还给昨晚那个男人、换王二小姐。顺理成章得回侄儿,若薛小姑娘离不开娘就更好了。近来自家运道确实有些背,让两个孩子旺一旺也好。
另一头,蒋二郎给薛蟠稍信,说醉金刚倪二邀他俩吃酒、这会子就去。薛蟠知道倪二虽为泼皮无赖,却有侠义之名,登时出来。到了地方一瞧,倪二正与四五个人吃酒,观其形状皆市井破落户。
看蒋薛二人来了,倪二好悬没飞上天!拍大腿喊:“如何如何?我说了蒋二爷是我朋友不是?何大官人真真爽利大方,尔等从来不曾见识过这等人物儿,特让你们开开眼。”
薛蟠大笑:“倪二爷你不厚道。你着急喊我们,我们还当你有什么要紧事、巴巴儿丢下美人赶来。合着不过是替你撑场面使。”
倪二愈发得意:“多谢大官人给脸!”旁人登时顺杆儿往上爬,将倪二吹捧得欲仙.欲死。
遂重整杯盘,说些市井奇事。首当其冲的便是范家离谱传说。薛蟠一瞧,多好的机会啊!听他们掰扯了半日方连连摇头。席上有个人瞧见了,便问缘故。薛蟠四顾几眼,把脑袋往圆桌中间探,惹得旁人跟着探过去。
因低声道:“这些都是特意编排出来的。范家暗地里勾结庆王,”手指头往上指了指,“这位恼了。偏皇帝身边最不缺的便是谁惹皇帝不高兴、我就看他不高兴的太监,而太监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满肚子坏水的狗腿子。范家乃世家大族、爱惜羽毛,最怕坏名声。皇帝得知也啼笑皆非呢。”
众人一听:哎呦~~何大官人非常人也!连这个都知道。纷纷露出敬重之色。想来,连倪二在内,转头席间每位都必将此事宣扬开去。范家的名声就此绑定庆王。蒋二郎跟北静王妃好了这些年,早已非原先那条草莽,似笑非笑瞅了和尚两眼不吭声。
既提起庆王,有人说了桩事儿。
昨儿元宵节,花灯虽热闹、走水的却不少。他家亲戚的街坊家乃是二更天起的火。火起得大,屋中一妇一子皆没能逃脱。他们家男人是位先生,庆王府中的清客,因陪主子赏月不在家、逃过一劫。
古怪就古怪在,昨夜街坊们正帮着灭火呢,忽窜出个不认识的老头。急得团团转,使劲儿催快些。火还没灭干净他就想往里跳,跟猴子烫脚似的直蹦。问他可是人家亲戚,他又说不是。围着房子兜圈儿,口中骂骂咧咧,说什么“早不烧晚不烧”。那一带地保是个有成算的,恐怕他们家藏着金银,特命守住外围不许放闲人进去。又上庆王府报信。
那先生赶回去时已四更天。见好端端的家忽成断壁残垣,放声大哭。老头儿在他身后直转悠,没好意思说话。街坊大婶再忍不得,上去两个将老头揪得远远的,痛斥一顿。老头见街坊们个个怒目圆睁,嗐声跌足半日,灰溜溜走了。
先生呆坐废墟旁直至天明,地保报了案、五城兵马司来了官差。街坊们好生劝说先生到别家歇息片刻。那老头又来了,还欲进去。街坊们都以为他想偷东西,几个小伙子抄起扫帚喝骂。老头勉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