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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杏没有立马回答。
但她的答案写在了这数秒不知何故的沉默里,如果只是普普通通地在洗车店工作过,那点头就好了,如果没有,那否认就好了,她偏偏是一句话不说。檀杏踌躇着,向尤映西走了两步,对方又往后退,都快贴到墙壁上了,她迈向第三步的脚收了回去,尴尬地留在原地。
如同片刻前想触碰又被避开的她的手。
如同此时此刻她遍寻脑海也无?法自圆只得咽下去的谎言。
最终化作一句在心里的默语:你?终于还是知道了。
檀杏用目光丈量着她与尤映西的距离,有个数字被她记得很牢,是从玉南县到江市的公里数。那么我们之间现在是几米?无?论多少,总比当初好,是值得的,所以是值得的。就这样吧,不要再退后了,求求你?,我真的好不容易才如愿以偿离你?这么近。
“姐……”檀杏的嗓音像是倏然之间被人灌了铅似的,沉而无?力。她什么都想说,又什么都不想说,权衡之下竟然只剩这个她喜欢又厌恶的称呼能作为开场白。
尤映西的手机落到了地上,她浑然未觉,脸色发白,喃喃说:“你?别……”
想说别这么喊我,这句话真熟悉,什么时候说过?
对,想起来了,她第一次见到檀杏的时候。
尤庄琛的出轨导致了家庭的破裂,俞淑容在感情?失败以后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尤伊暖身上,一步错,步步错,每件事都事与愿违。尤伊暖死了,她成了替代品,俞淑容也死了,她的家成了别人的家,她的爸爸成了别人的爸爸。
但是,这个人却喊我姐。
她学表演,她也学表演,她去燕京,她也去燕京,她进了娱乐圈,她也进了娱乐圈,甚至,她们演了同一部电影。
这片住宅区是一梯一户,进来的关卡也比较严,两个人心思各异地沉默着,周围很安静,时间像是静止了似的。
尤映西贴着冰冷的墙壁缓缓蹲了下来,她的手机在脚边不停地响,是江晚姿打过来的电话,不远处的电梯闪烁着上或下的数字,她的脑子里回溯的是从前。
一夜之间被迫漂泊离索踽踽独行的从前。
是檀杏陪她走过了寂寞孤苦的那段时光,朋友能做到的陪伴终归有限,更何况朋友也还有自己的朋友,她不是唯一,时间与精力无?怨无悔的付出当然是与在乎成正比的。
最苦的是头两年,尤映西不愿花俞淑容留下来的钱,也不肯低头向尤庄琛讨要,她的一应费用都是自己赚来的。
檀杏每次假期总会飞到燕京,尤映西发传单她就帮着发传单,尤映西给人洗碗她就帮着洗碗,尤映西上门补课,以为她这个学渣总该滚了吧,讲课讲得口干舌燥,刚要起身去倒水,手边就递过来了一杯大红袍奶茶。
尤映西那时对她还没什么好脸色,也谈不上坏,就是上一辈妈与妈之间的情?仇传下来的不想亲近而已。窗外日光和煦,台历上的日期是五月二号,尤映西给初中生勾了两个题目,没转头,但是那话显然是说给快要把她盯出洞了的檀杏听的:
“我记得这个时候在准备联考,不放假的吧?”
檀杏说得很坦荡:“啊,我逃课来的,反正成绩也就那样。”
其实以前也逃过,尤映西没问而已。
“回去上课。”尤映西不是商量的口吻,是吩咐,但对方一动不动。
她不由分说地拿了檀杏玩着澡堂大亨的手机,机票、出租车预约,一气呵成,付款是刷的对方愣住了的脸。檀杏半天没回过神来,被塞回她手里的机器微微发烫,是游戏运行的热度,也是对方掌心的温度。
檀杏点开订票页面:“靠,你?做个人吧,今晚就飞?好贵啊,还不如改签呢,明天一大早也行啊,我们晚上去超市,我做花甲给你?吃呗?我自己赚的钱,跟你?爸没关系。”
她嘚吧嘚吧的,做题的妹妹都嫌烦,啧了好几声。
“怎么了嘛小朋友,这题目有那么难吗?你?得训练一下自己的心理素质啊,教室里也很吵的。”
小朋友想骂她,对上那张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丧的脸,改为了小声嘀咕。
尤映西埋头改卷子:“也是你爸。”
檀杏眼睛都亮了:“那你承认你?是我姐了?以后我喊你?你?得应啊,不应就是癞皮狗。”
这人话真的很多,怎么现在成了锯嘴葫芦了?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给了她温暖的人也是那个关上了所有灯令她置于黑暗的人。
命运的戏弄好像无处不在,越往前想越明了,连那件尤映西在警局里觉得眼熟的夹克衫也有了出处,檀杏曾经穿过。如果说之前她还处于整个人像是被劈成了两半的割裂之中,那么现在就只有满腹疑问了。
愤怒、自嘲、愧疚、无?奈……诸多复杂的情?绪卷上心头,化成了一道沙哑的声音:“为什么?”
尤映西蜷在墙角,像一片失了生机的枯叶。
檀杏朝她走了过去,尤映西没有动,可能是没有察觉,也可能是麻木了,疲惫了。
“我可以不说吗?”檀杏其实想问,你?可以装作不知道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以。那这个的答案呢?我把我可不可以交给了你?来决定。
尤映西笑了一声:“你?别逗了好吗?”
檀杏垂着眼,她的脚尖与对方的脚尖离得好近,但是尤映西冷淡的口吻预示着她们已经开始疏远了。檀杏:“你?知道了我们就回不到过去了。”
她的威胁对尤映西毫不起效,惹来的是一句让她如坠冰窟的话:“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有过去。”
檀杏默默在心里念,本来,就不应该,她过往付出的努力被打回原形,成了逆天为之的非分之想。可是她们本来就有一半的血缘是一样的,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应该有过去。
明明就注定了要从根上就开始缠绕,用一辈子来相依为命也好,相濡以沫也罢,怎么都不可能会是路过。才不是我的一厢情愿,是上天注定了的,我做的是对的。
“我们有过去的,有的,很早很早,是一个雪天。”檀杏蹲了下来,还不够,她跪坐在地上,脊背也矮下去好多,想象着那天她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之时,眼睛开合见到的尤映西,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视角。
尤映西脑袋被雪天两个字砸得嗡嗡的,她想起了那瓶纸星星,想起了那颗糖,想起了……她连面孔都忘记了的那个小女孩。
她的手腕被檀杏握住,激灵了一下,这样的触感头一次让她觉得恶心,挣了两下反被对方更大力气地紧紧攥着。尤映西吼了声:“别碰我!”
檀杏看着尤映西,忽然笑了,这双眼睛以前眼里没她,后来被她软磨硬泡有了关心,现在又蒙上了一层不断堆涌的恨。像极了她的得不到,有甜也有酸,更多的是宛如智齿发作的阵阵隐痛。
你?的情?绪里如果只有一种属于我,那就干脆不要这种平和好了。她痴痴地笑,过肩的头发因为低头而垂落到颊边,有些幽怨有些厌世而受到诟病的长相在这时呈现出了异样的美。好像病态的变态的欲望是五官的养分,在这一刻沿着肌肤纹理疯长,她的脸上开出了一朵娇嫩又含有剧毒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