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八月札(三)(2 / 2)
“是。”午后的光透过茜纱窗落在陆青婵身上,她微微垂着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六礼过了其五,若不是出了如今这个变故,如今你该是成了坤宁宫的主子了。”太后的声音并不高,一字一顿,“阖宫上下早就改了口叫你主子娘娘,你也对着我自称臣妾,虽然没有上玉碟,想来也早就拿自己当我们萧家人了吧。”
嫁给萧让,好像是陆青婵从入宫那一天就命定的事,她养在太后身边,婚事自然是由不得父母了,萧让是毓贵妃的儿子,两个人在宫里碰面的机会多,那时候的瑾妃还笑着调侃过毓贵妃:“你这么喜欢陆家这丫头,做不成女儿便做儿媳也好。”
陆家的女儿长大了是要嫁给三殿下的,这是紫禁城里心照不宣的事,无所谓欢喜不欢喜、愿意不愿意。
“是。”
太后看着乖觉坐在一旁绣墩上的陆青婵:“本该在三年前就让你和老三完婚的,可那时候慧肃太后新丧,老三守了三年孝期,那时候也确实觉得委屈了你,让你又等了他三年。如今苦尽甘来的时候,又出了这样的事。我来问你,在瀛台的这些日子,你可梦到过老三?”
她已经做了二十年毓贵妃了,平帝晚年后位空悬,她俨然已经是这煊赫王宫的主子,虽然此刻她的生命已宛若衰微之火,即将覆灭之王朝的高墙之内,可此刻,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好似无数风刀霜剑射向那个年轻的女子。
她看不清陆青婵的表情,只在朦胧中看见她像是一片轻盈的羽毛轻飘飘地跪在了她的拔步床前:“妾有罪。”
太后是亲自教育她长大的,她手把手的教导,就是为了把她打造成一个完美无瑕的皇后,如今陆青婵也确实如她所愿,温驯而柔旎,举手投足行为举止都是她所满意的模样,这个王朝不需要锋芒太盛的人,尤其不需要一个过于耀眼的皇后。
现在她跪在这,低垂着头颅,柔弱又顺从。
这就是陆青婵的好处,太后淡淡说:“你确实有罪。老三这一辈子约么就这样了,宗人府那个地方进去难出来也难,你难道就甘愿在瀛台这么熬着,熬到死么?到最后落个和小叔不清不楚的名声,让你父亲被天下人戳脊梁骨么?”
宫里说死字也是犯忌讳的,可太后显然什么都顾不得了,她淡淡说:“嫔妃自戕是大罪,株连母家。哀家不让你为难,赐你这一死,全了你贞洁的名声,哀家还会和皇帝说,让他保全你身后全族的荣耀。陆青婵,你可要想好了。”
看着陆青婵的背影消失在喜鹊登枝的屏风之后,见禧走进来把太后扶起来,太后说了很多话气力也有些不济,她靠在软枕上看着窗户上日光一闪一闪的影儿发呆,见禧轻声问:“太后就这么笃定皇后主子……”
“你不懂,陆家这丫头,自小就听话得很,”太后的声音淡得快要听不清了,语气里带着几分如释重负,微微凹陷的眼睛闪着几分快要熄灭的光,“可惜了一个好孩子。东西我都备好了,等哀家死后,你亲自给她送去吧。她这一死,成全了她自己,也成全了老三啊。”
屋子里的檀香气依旧是袅袅地带着余韵,风拍打着步步锦支摘窗。窗外檐角挂着的金银索子泠泠的响,可这金玉撞击的声音没来由让人骨子里都打颤。
雪簇簇地落着,漫天都是细白的雪花,日头都白惨惨的叫人发寒。皇后又如何,让父母为人耻笑便是深恩负尽,似乎只有悬在那梁子底下,辛辣的鸩酒从喉咙灌进腔子里,才能保全最后的些许体面,见禧扶着太后躺下,看着她合上眼,才轻手轻脚地从暖阁里退出去,在她回转身子的时候,突然看见太后的眼角有一闪而过的莹然。像珠子一样滚进鬓角里,再也不见踪影了。
当天夜里,紫禁城的丧钟敲了整整十二声,层层叠叠的钟声像是流水涟漪一样荡漾出去,裹住了这座皇庭。
小殓那日,萧恪见到了陆青婵身边的逢雪,这个丫鬟是他专门派去瀛台侍奉她的,那些跟着她从小到大的丫头,没有一个能陪在她身边,萧恪不许,陆青婵也没有要求过。
逢雪是个细眉细眼的丫头,她跪在乾清宫的金砖上说:“主子爷,我们娘娘想去宁寿宫里拜一拜大行太后,请主子爷恩准。”
恩准。
陆青婵很少向他提要求,当初把她放到瀛台里关着,他也说过,想要什么大可提。可大半年过去了,她只字不提,现在她开了口,想去为大行太后跪灵,于情于理似乎他都不该回绝,这一遭养育之恩,若不全了她的心意,似乎便是让她落进不忠不孝的境地。
萧恪捏了捏眉心,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成拳:“让她在这昭仁殿待着,哪也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