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荆戏子图2.0(2 / 2)
这个问题把莫追问懵了,谁没事去研究安俾直好哪门子口味,他心里只有一句答话:我说直觉你们信吗?知音在侧,白面女子一鼓作气:“安俾直与丁采微是挚友,所谓志同道合,两人品味应是一致。纵览丁所有书籍,也未见有描写三寸金莲的。”
小足,女子最耐人寻味的资本之一。丁鹭——一本行走的禁|书没理由无视它,白面女子的说辞不无道理。众人纷纷寻想丁书的情节,顿时寂静一片。
片刻…
“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裹脚就不说了,你还纵览丁采微的所有禁丨书……到底哪里有卖啊!?”陌生小哥声音拔尖而委屈,又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喜悦。“借我瞅瞅呗。”
“咕!咕…”莫追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说实话他没想笑。
之前笑话白面女子的男人们态度一下变得和和气气,恭敬地行了大礼,赔罪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姑奶奶不计前嫌,慷慨解囊、分我杯羹!”
“你,你们!”白面女子刚刚咽回肚里的羞恼又腾了起来,冲上台阶将一巾绣帕塞进莫追怀里,一边嘤嘤哭泣一边急慌慌地逃开。
“欸?”莫追还没来得及问女子姓名,她便跑远了。想来是个奇女子,色胆包天。
——“秦淮酒卿不画小足,他害怕。”
人群后方传来了颇有磁性的声音,似有几分慵懒,纯净又感性。
众人寻声看去,见一白衣飘飘、手持折扇的公子大步流星走来,脸戴青玉色面具,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腰系一枚赤色荷包,身段高挑,走路携风,器宇轩昂,一瞧便是博学多才之类,但携的好似不是正经的风,而是邪气歪风。
莫追嗅到了,来者一定是个道貌岸然、跟他半斤八两的——刁民。
旁人道:“你见过安俾直?很了解他?”
刁民走上台阶,宠溺的眼神一刻没有离开莫追,直到走到莫追跟前快要贴在一起,才扬起一抹风轻云淡的微笑,微微颔首,柔情似水道:“看见女孩子勒脚,他心疼。”
这声音,简直是在骚扰耳朵!
莫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有藤蔓爬进耳道,穿过咽喉到了心房处挠痒痒,惹得他十分不适,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刁民信手展开折扇,动作十分潇洒娴熟。一瞬间,流氓的本质暴露无余,因为那折扇上密密麻麻的画了无数赤|裸|裸的男女交|合小象,小拇指那么大,估摸有三百多对。一扇扇子,上面的小人好似动了起来,群魔乱舞,惊世骇俗,壮哉!
莫追眼睛像浸了辣椒水,连忙移开视线,却又嗅到刁民身上檀香一般温甜的“骚”气,呼吸不畅起来。“仁兄,高抬贵足挪远一点。”
他是出过家的人,非礼勿视、非礼勿闻!
刁民邪魅一笑,转身面向众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折碎脚骨是为病,自残体肤乃恶行。安俾直若将小足描画,掀起这股热风,不知会糟蹋多少姑娘。”
富商款款抬手,反对道:“含羞举步越罗轻,称娉婷。女子无才是德、小足为美,历来文人雅士多赞誉,安俾直岂会不识美?”
刁民敛起笑容,合上折扇:“安俾直是凡|夫俗子,怎能与文人雅士、达官显贵相提并论。话说回来,《采桑子》是陛下的思妻之作,安俾直将自己的爱妻画在其上,岂不自取其辱?难道两人还共|妻不成。还有…”
刁民低首把玩折扇,轻佻惰慢道:“圣上若敢碰安俾直的墨宝,安俾直就敢在圣上的书画上拉屎。”
他口无遮拦,好似并不忌惮皇族。上一刻说话还君子般文质彬彬,这一会则伤及大雅,不堪入耳。可奈何,温润如玉的声音教人欲拒还迎。
莫追揉了揉耳,斯人出现不过一刻,竟辣了他脸上五分之三的器官。
刁民信誓旦旦,众人不免好奇问道:“你是安俾直的什么人?”
“我是他什么人不重要,这幅画我点到为止,信不信随你…”刁民原本说得优哉游哉,突然之间闭口不言,眼神冷淡,直直凝着远处,似乎看到令他不畅快的人。
他走近莫追,贴近莫追耳侧,依然目定前方,监视彼人一举一动,细声道:“跟我走,你被盯上了。”
闻言,莫追变得谨慎起来,四顾张望:“谁盯我?”
刁民凑得更近了一些,几乎要碰到莫追耳朵,严肃得像悼念先人一样庄重肃穆。“郁泱。”
皇帝!
莫追不禁打了个寒颤,随刁民目光探去,见不远处的茶阁栏杆上,一名带白色面具、衣冠楚楚之人负手而立,身后一尾细绳牵一条藏獒,正凝望这边,好像…好像正盯着他,身后还跟有几名衣裳一致的随从。
如果如刁民所说,那个人是郁泱的话,那他刚才岂不是当着圣上的面对他的画大放厥词!完了,要挂!
刁民额角沁出些冷汗,一手将折扇藏进怀中,一手握住莫追手腕:“我数三声,转头就撤。”
莫追脑门嗡嗡作响,连连点头。
“一、二、三!”
两人转身拔腿就跑,台下数脸懵逼。
莫追边跑边回望,那一行随从当真追了上来。“卧刀?来真的!”
“哥还能骗你?”
刁民两脚生风,莫追感觉自己被拽得快要飞起来,心底升起一片麻意,甚惶恐。“大哥,不妨你先告诉我你是何方妖物,不会跟他们一伙吧!”
“靠!”刁民拖着莫追转进一条暗道,跑下阶梯,蹿进了昏暗的船仓,通过横梯穿过了十几条船,一边跑一边张扬道,“哪怕你不识自己的画扇,也不该不识我这双长腿!”
——“汪汪汪!”
后面的人穷追不舍,特别是那条疯狗,求偶似的乘奔御风,咆哮如雷,不要命了!
莫追跑得气喘吁吁,遥望前方有卖烧烤的摊子,不忘从怀里摸出一抓铜币往摊子上一抛,顺了好一大把烤肉。“少妖言惑众,我俩若无缘无故,最好分道扬镳,指不定他们追的是你,别把我害了!”
刁民忍无可忍地取下面具,将面目表露出来,瞪了莫追一样:“俾直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是我,丁鹭!陛下追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让皇家颜面扫地,是你呀!”
“噢嚯,大文豪丁采微呀。”莫追“如获至宝”,啼笑皆非,一脚踹过去,“我扫你大爷!”
就说他一介□□|丝何德何能勾引到圣上,何况还戴着面具,全拜他丁某人树大招风。这下好了,跟丁鹭黏到一块,跳进黄河都洗不清,那伙人定以为他是安俾直了。方才丁鹭说什么来的?安俾直让皇家颜面扫地?此乃血海深仇,这锅他不背!
“卧槽!”丁鹭绊倒,一头扎进一旁的箩筐,连人带框的滚到了船沟里,沟里传来不共戴天的嘶吼,“安嫖你个王八蛋,你这样容易被灭口知道不!”
“承你吉言!”
莫追拐进一条黑巷,伸手不见五指,放轻了脚步摸索前行,迂迂回回终于绕到了出口。只见出口处的茶摊上有几名身穿黑色巡服、头戴乌纱的男子,一边喝茶一边有意无意地往不夜城探望,身后还站有一干地方巡捕,是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隶属于中央,骆城与鹿都相去甚远,除非骆城出了惊动朝廷的大案子,否则大理寺才不会搭理。难道是丁鹭说的“扫皇家颜面”那件事?
莫追下意识缩回脑袋,沿隔板蹲下,双手慌里慌张地搓着膝盖,眉头皱得快要哭起来。他患有不治之症之红眼疾,识别度太高,要逮捕他简直不能更容易。
不夜城没有别的出口,若想绕开官兵逃出去只能潜水了。要死不死,莫追最怕水,怕到连洗澡水都不敢淹过膝盖,好似上辈子被水溺死留下了后遗症。
莫追双手合十拜天拜菩萨,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他记不得了,这些年安分守己、“诚”心向佛,没少纳国家的税,俗称奉公守纪好青年。冤有头债有主,千万不要跟他扯上什么干系!
“拼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莫追抹掉一把冷汗,稳住情绪,暗搓搓地爬了回去。
不夜城深处有东瀛人设的茶馆,管弦乐曲鬼魅幽异,夜夜笙歌。
“少爷,丁鹭带到,安逸跟丢了。”
阁子里传来沉稳的声音:“带进来。”
随从推开障子门,将丁鹭蹿了进去,把从丁鹭身上搜到的折扇放到桌上,随后合上门,静静地站立在门外。
白面具公子抿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有条不紊地放下茶杯,拾起画扇,白净修长的手指触了扇柄良久,才缓缓展开,举足投足文雅得像一首诗。在扇画入眼的一瞬,一口茶水不禁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一捂额,失手差点把画扇扔进一旁煮水的小炉。
丁鹭跪起身子,敷衍地行了个礼,慵懒道:“陛下安。”
“人呢?”郁泱的语气是带有谴责的质问。
丁鹭察氛围不悦,规规矩矩地俯下身去:“人?草民愚昧,不知陛下所问何人。”
郁泱一盏茶水泼过去,将茶碗狠狠地扣在桌面,“砰”的一声,吓得门外的影子都发了颤。
丁鹭深思熟虑了好一会,才直起腰杆,对上郁泱的冷目,平述道:“不晓得。”
故友重逢,怎能不把酒言欢?
“不晓得?”郁泱失意地笑了两下,斟上一碗茶,猛的灌进嘴里,当即被烫得全数吐了出来,略显狼狈。
丁鹭连忙埋下头去,不能让皇帝看到他忍俊不禁的面容。
郁泱忙不迭收拾衣裳,沉默了一会,变脸威吓:“明知是朕却不恭迎,反而转身跑掉。丁鹭,你好大的架势。”
丁鹭暗暗翻了个白眼,假恭敬道:“草民不敢。陛下警告过安逸,于您要避而远之,草民谨记陛下的教诲,才将安逸支开,以免污了陛下的眼。”
郁泱袖里的手下意识抓住衣摆,无言以对。但无论如何,“朕给你五天时间,找不到安逸,你提头来见。”
丁鹭吸一口冷气,不知郁泱何至于此,留了心思道:“陛下千里迢迢而来,敢问下榻何处,草民找到了安逸也好带去。”
“便在此。”
郁泱话不多,但透露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丁鹭当即意识到皇帝是溜出宫来的,若不是为避太后眼线,皇帝大可暂住郡府,何必屈居这见不得光的地方。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当真如安逸所说,郁泱幼稚得不行。“陛下,七年了,什么恩怨不能烟消云散。安逸早已悔改,他既肯认错,陛下哪怕有再大的恨也该念及先帝放他一…”
丁鹭连忙收住话,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不正是因为先帝,郁泱才不肯放过安逸的么!
安逸是先帝从晏族拾来的翰林子,天生一双赤红的双眼,是晏王族的后裔。有不少传言称安逸就是先帝的私生儿,因为先帝亦有一双赤瞳。岁及始龀,先帝允他入学翰林院,伴读郁泱左右。说白了,安逸就是一个能威胁郁泱帝位的关系户。
丁鹭脑经一转,想到一计,故意恶心郁泱道:“我跟安逸已私定终身,我若找着那浪货,定把他绑回小山沟去,锁在家里,做一对老死鸳鸯。陛下且放心!”
先帝好龙阳,天下百姓皆知,因涉及皇家尊严,人人避而不谈。先帝仙去,文后执政,更是严加封口。虽然先帝在位时肯定了郁泱的太子之位,但背地里依旧有闲言碎语说郁泱并非先帝亲生,因为郁泱生得像母亲,没有一点先帝的生理特征,而安逸有一双红彤彤的兔眼。再者先帝还有一件难于启齿却供认不讳的事实——先帝受过宫刑,在纳娶文后之前。
两个口实让一对孤儿寡母受尽了猜忌与非议。所以无论是文太后还是郁泱,都对断袖深恶痛疾。但如果安逸食男色,不能生儿育女,对郁泱便构不成威胁。
丁鹭妄图通过这样的暗示来稍稍消除郁泱莫须有的顾虑。然而…
“来人!”
门外随从应声问道:“少爷有何吩咐?”
“把这个刁民捆起来,吊在不夜城的船头上,等他的老相好来救他。”好一个锁在家里、老死鸳鸯,郁泱头上升起三尺帝皇绿。
丁鹭瞪大了错愕的双眼,郁泱的反应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喂喂,陛…陛陛下!”
愣不得解气:“扒干净他的衣裳吊船头上!”
随从:“是!”
丁鹭急道:“陛下,安逸他…他脑子出了问题!他记不得我,更不会来救我!”
郁泱吃惊,抬手示意侍从放下。“什么回事。”
丁鹭:“他不认得我,踢了我一脚我才掉进沟里的。若是他认得我,怎会甩脱我。”
“他怎么了?”
“尚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他害怕官兵。陛下若要找他,千万不能惊动了他。”
郁泱微微垂眸,蠕动了一下喉头,神情失落地挥了挥手,对随从道:“看住他,继续找。”
随从:“是。”
郁泱取下脸上的白色面具,换上一枚红的,披了件黑色的貂皮大氅,起身出了茶社,没入人流。
丁鹭甩开了随从,气闷闷地盘坐在席上,见角落里扔着那幅《采桑子》,画上戳了个大洞,把那名侍女扣走了去。
“恨君不似江楼月。”丁鹭心里头默默念来,脑门忽的黑了一片,隐隐感觉某种微妙。
郁泱号江楼月叟,恨君不似我?翻译过来,莫不成了李之仪的《卜算子》——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丁鹭吸了热辣辣的一口气,干笑:“这玩笑开大了吧。”
不夜城的繁华比起市集别有一番滋味,混乱之中有规有矩,来往互通通情达理,并无人惹是生非。郁泱于热热闹闹的人群之中漫无目的地游走,总觉缺少些什么,使自己不能好好入景,恍若一只孤鸿,虽入世却恍如出世。
“公子,掉东西了?”
墙角处,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郁泱随声望去,见一身披斗篷的老者蹲在一摊位前,卖几个罗盘。郁泱没有理会老头,继而向前走。
老者捋了捋胡须,笑盈盈地看着郁泱的背影。“我看你无头乱走,还不如买我一个罗盘,我这里有‘生财有道’盘、‘金榜题名’盘、‘天缘巧合’盘,菩萨开过光的…你买下一个,朝它的指向走,必然心想事成。”
郁泱听罢定足,回头扔给老者一枚金锭。“把天缘巧合盘扔过来。”
老者接过金锭咬了一口,验了真假,笑咧咧地捡起罗盘扔了过去。“公子真大方,若是得偿所愿,勿忘赏老朽一杯酒吃!”
郁泱接住了罗盘,盘底刻有“天缘巧合”四个扭扭捏捏的大字,盘内一根生了锈的铁针要死不死的指着他左手边——一个冒着诡异红烟的乌漆麻黑的巷子,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妖孽的笑声。
是花柳之地。
郁泱信了这个邪,默默咽下一口气,转身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