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往事(1 / 2)
不知等了多久,只觉得清宁宫门前的宫人都换了一拨又一拨。周沅不敢走动,只得低着头去摩挲袖口上的凤凰纹绣。她全身都酸疼的紧,腿脚更是冻得冰凉,今日入宫所穿的锦缎的绣花鞋根本保不了暖,不过是图个轻盈好看罢了。
周沅心里明白,这是太后给她的“见面礼”。她的性子其实算不上桀骜,可大概在宫中,连她的性子都算是多余,太后所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傀儡。一个懦弱无知,惟命是从的傀儡。
她正想着,一双藕白色的鞋子映入眼帘。周沅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宫人面无表情的站在她面前,那宫人梳着双环髻子,衣料也普通,分明是下等宫人的打扮,可她眼中的不屑却显而易见。
“太后娘娘召见,请姑娘移步。”那宫人丢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便转身向清宁宫走去。
周沅至今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太后时的情景,她那时从未想过,仅仅一年之后,自己便成为了大唐帝国最年轻的太后。
正殿的门被左右两名宫人缓缓拉开,温暖的空气迎面而来,扑了周沅一头一脸。她全身那早已冻得僵硬的毛孔猛地舒展开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适感。
她热爱这种温暖,想要它紧紧的包裹着自己,与此同时,也厌恶这种温暖,这种带着浓重熏香的热气,使她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隐藏在强盛的大唐帝国背后的奢靡与浮华,甚至有一丝腐败的味道。
手中的滚烫将周沅从回忆中拉扯出来。手中的温暖与那日清宁宫中蒸腾的热气重叠在一起,又迅速的分开,而分开这一切的,是子衿年轻娇美的脸庞。
子衿站在她身前,将手炉放在她手中,道:“太后,天色晚了,回去罢。晚膳已温了两次了。”
周沅顺从的点点头,她站起身来,向正殿走去。子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笑着道:“晚膳有您最爱吃的酿醋芹和樱桃毕罗,您几乎一整日没吃东西,待会可要多用些。”
周沅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她突然心血来潮,问道:“子衿,你还记得清宁宫么?”
子衿略走近了些,道:“奴婢记得,那样一个金雕玉砌的地方,只要见了一次,便大约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奴婢当时刚进宫没多久,见识浅薄的紧,那时跟着您去给懿安皇后请安,奴婢就觉得天上仙人住的地方也不过如此了。”
她自嘲的笑笑,又接着说道:“奴婢见识少,太后您别笑奴婢。”
周沅苦笑着摇摇头,道:“哀家第一次见时,也是和你一样的。”
殿中已生了地龙,周沅将手炉递给子衿,又有宫人服侍着帮她把氅衣脱下来,她不自觉的打量着永寿宫的正殿,不禁感慨,自己真是朴素,太朴素了。
懿安皇后三十岁以后便格外怕冷,太医说,是生育阳阿帝姬时伤了身子。因此,清宁宫中除了盛夏的几个月之外,几乎日日生着地龙。再上好的银炭烧久了也难免有些炭火的味道,懿安皇后便命人在银炭中加了果皮,又在宫中各处点了檀香,以驱除炭火的味道,又可显示她的诚心礼佛之心。
周沅记得,大殿的正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佛龛,是用金丝楠木所雕,细细看时,木材表面在阳光下金光闪闪,金丝浮现,如同绸缎一般。上面供奉着一尊白玉观音,观音双□□盘叠坐在莲花座上,头戴宝珠天冠,身披□□,着罗裙,弯眉朱唇,眼似双星,面容祥和安然。周沅虽不信佛,但觉得世上如若真有观音,大约便是如此。
大殿的墙壁上挂着诸多字画,有顾恺之画的《洛神赋图》,有吴道子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前朝名士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
她记得有宫人带她走到联珠帐之后,懿安皇后便歪着身子斜靠在一张卧榻上。榻前的案上设着一块蟠龙纹宝镜,摆着赵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些西域来的瓜果。榻前跪着两个宫人,正专心致志的为懿安皇后揉着腿脚。
懿安皇后微闭着眼睛,面容平静安详,唇角却是向下的。周沅记得,她阿娘说过,唇角向下的女人大多坚毅果敢,甚至,算得上冷酷。
旁人周沅不知道,可懿安皇后的确如此。周沅后来才明白,懿安皇后一生平顺,大约便是凭借了这份不输于男子的坚毅和冷酷。她从未对皇室中的任何一个人付出过感情,无论是她的丈夫、子女还是孙子,都是一样。她从未爱过他们,而是一生忠于自己的家族,她不信骨肉亲情,只信权力。正因如此,她活得纯粹而无所顾虑,不会把自己陷入痛苦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