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2 / 2)
说真的,她不知道这些老臣,包括李苌在内,哪里来的信心她一定能够说服霍西洲退兵。十年前她对霍西洲的旧恩,早就已经一刀两断,她已嫁作他人为妇,从前的事早就一笔勾销,如今的霍西洲还要求娶她,必定也只是因为,少年时被她狠狠地踩过脸,怀怨在心,想要报复罢了。就在右史说出来霍西洲要求娶她时,她便已经为自己想好了死法。
真的,死何足惧?
这破烂的江山,犹如一块鸡肋,谁爱要谁要去,与她何干。
左仆射却摇头:“不,老臣要恳请皇后娘娘,假意答应这场婚事,伺机,夺取霍贼性命!”
这倒真是令人吃惊,燕攸宁犹如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星眸微圆,大笑:“那可真是承蒙二位看得起,你们怕是忘了,霍西洲自起兵长云,收复失地,降服西夷,平定南蛮,七年之间,战无不胜,拥兵数十万,天下为之侧目,我?我竟能杀了他?”
燕攸宁自己都不知,她居然还有这个本事。
左仆射沉默片刻,从衣袖中掏出一样物事,搁手心里攥得紧紧的,趁无人时分递到燕攸宁掌中,压低了喉音道:“皇后娘娘,这是绝命之毒。”
燕攸宁微惊,只见左右仆射再度退后一步,以士大夫之礼节,对她肃然作揖,近乎到地。
“望娘娘为我李朝万民计,除此逆贼,复我河山!”
这两人就像是排练好了一般,说话士气十足,谁也不快一点,谁也不慢一步。
其实燕攸宁真的毫无把握能够一举杀死霍西洲。
但,事已至此,她的性命,她早已不看重不在意,国公府倒,家破人亡,她所嫁之人又是这么个荒淫无度的昏君,将岌岌可危的江山基业终于败没了,叛军入城,霍西洲伺机前来羞辱报复,她横竖只是一死。
既然如此,她何不也搏一搏?
霍西洲如死,长渊军群龙无首必生大乱,左右仆射所辖南衙十六卫清理余下的叛军便会容易许多。不管胜算多大,总归是个利人利己的机会。
废后燕氏允嫁新任摄政大司马的事一经传出,立刻引发了轩然大波。顾命大臣一致认为,废后纵然已经被关永巷,但到底是先帝之妻,何能答应下嫁乱臣贼子,置礼法纲常于不顾?
燕攸宁借着霍西洲的光重新迁回了自己的重华殿,听说在允嫁的第一日,一个老臣因为过于激动,当众痛骂其二人奸夫淫.妇,被霍西洲当众一剑穿喉,血溅五步,一眨眼的功夫,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之后,百官震骇,无人再敢有所反对。
她手持象牙梳篦,缓慢地打理着如青云般的秀发,垂目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对太和殿上的一切犹如充耳不闻,只如一心待嫁一般。
惹来身后的宫女亦有微词,虽说树倒猢狲散,本来是人之常情,但皇后和她们不一样,她是李朝的皇后,这时候,她就应该死去,以身殉国!她却苟且偷生,将自己献给霍贼,实是令人唾弃!
次日便是霍西洲设下的与她的大婚,时逢乱世,仓促中一切从简,她依然谨慎以待,从一早便起来开始梳妆打扮,重华殿外的一切也布置的充满喜气,仿佛前日里宫中没有死过皇帝。
连发丧都不曾,所有的一切,都踩在李苌的脸上的进行。
有人猜测,霍西洲这是在报复李苌,恨自己当年不过一介匹夫,而遭到东淄王横刀夺爱。到底是寒门出身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朝发迹,立刻就是想着要施展报复,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重华殿外没有宾客,也没有礼官,唯不过几个伺候先皇的侍女。
暮春三月,繁花绚盛,若是昨年,长安城的贵女王孙还在骑马踏花,游目骋怀,何等肆意风光。可惜这般的春日,极有可能便是她最后的一个春日了。
红纱之下,燕攸宁发现自己竟有些紧张,手仍在轻微地发抖,她深深呼吸了几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早已准备好的匕首,贴身藏在袖间。
红烛成阵,辉煌的宫灯朗照着殿内一切,灯烛都因为是旧物烧出了泛白的亮光,屏风与烛影相衬,不似洞房,倒似山精鬼魅的枉死之地,别是一番幽森之景。
燕攸宁屏息而待,心脏砰砰跳的急剧而沉重,一下一下,几乎要破壁而出。
吉时已到,外间终于传来了霍西洲的动静,先是一片铿锵铁甲声,接着便是连串橐橐的靴声,宫人行礼请大司马安声,燕攸宁愈加紧张,贴着衣袖的手已经濡湿。
殿门大开,一团和煦的暮春暖风,伴随着那人沉缓而坚定的脚步声,一道攫去了她的全部注意。
但她还一动不敢动,唯恐露相。
“大司马,请合卺酒。”宫人仍跟在霍西洲身后,出声敬劝。
燕攸宁凝神细听,他说:“都下去。”
那嗓音有几分沧桑、凝滞,甚至是低哑。没来由地,燕攸宁的心忽然动了一下,萌生出了原来这些年霍西洲应该并没有过得很如意的念头。
“诺。”
宫人们陆续退去,细心替霍西洲掩上了殿门。
再接着,燕攸宁垂着眸,听着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及至终于从视线下,出现了一双漆黑的泛着上好徽墨般光泽的长靴。
她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能说没双手没沾过血腥,就在十年以前,她还曾差点阉了霍西洲。
虽没能得逞,然而对一个小气的男人而言,这种旧恨已经算是不共戴天了。
她忐忑万分,只听见他停了一下,用更哑的,如一管教朔风卷得发颤的箫音的沉嗓,唤她:
“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