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晋江文学城正版(1 / 2)
来人?什么人?
元嘉眼中闪过丝不耐的震怒,把鞭子一丢,刚想起身又畏惧是调虎离山,整整裙摆坐下了,“什么事?”
那禁军没想到她还能坐得住,嘴张了张,惶然地应:“是宫城派人来报讯,周季已经带了人杀回城中来了,他、他反了!请长公主快拿个主意啊!”
周季反了?!
元嘉这回再坐不住,厌恶地踢了采蓝一脚,指使了两个寺人:“把这贱婢拉下去解决了,其余人和本宫走。”
满院子的禁军旋即散去,甫一离院,王氏忙叫部曲敲晕了两个寺人,救了采蓝下来,玄鲤匍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到她身边一叠声凄哀地叫小丫鬟。刘氏于心不忍,派人叫来了医正把他二人抬出去医治了。一院子呆若木鸡的婢仆救人的救人,收拾院子的收拾院子。刘氏忧心忡忡:“长公主不会再回来了吧?”
“或许吧。”王氏一颗凛绷的心还未落回原位,担忧地叹道:“瞧这样子,只怕台城那边还有要紧事。”
这却是谢沂命人放出的缓兵之计。叫青溪里抓着的禁军俘虏假去报信,引出元嘉来。车马齐喑,埋伏在乌衣巷的朱檐粉墙后。掩身的巷口距离谢府正门尚有一街之距,门口密密麻麻守着的俱是禁军侍卫。
桓微撩开车帷,先望了眼王氏那边的动静,一双秋水澄澈的眼眸饱含担忧。关心则乱,她柔嫩手心里出了一汪子的滑腻冷汗。低声自语:“公主会出来么?”
谢沂精神尚靡,正闭目假寐养神,“贼胆心虚,她会出来的。”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到一袭粉色宫裙的元嘉公主风风火火地破门而出。自乌衣巷往台城是必经之路,先前埋伏在女墙两边的□□手万箭齐发,行在前头的禁军顷刻被射成了筛子。周季又率人从墙上跳下来,两波人马一色甲胄,厮杀在一处,巷中一时杀声大震,满地血肉。
元嘉吓得尖叫,不住地朝后躲。一道熟悉的低沉声音却于此时轻飘飘地传了来:“就地格杀,不要弄脏了我家门前的地。”
谢仪简?
元嘉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身子软成了一滩烂泥,脚下灌铅似的,迈不动一步。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阿弟没能杀了他吗?
可他还活着,且还平安回了建康城,岂不是说明,他们的计划全失败了?!
出神不过一瞬,身前冷风如箭飕飕射来,随风而送的血迹熏得人几欲作呕,刀锋冰冷,似贴在颈边。她恐惧地连连尖叫往后躲着,口中大喊:“别杀我!”
“长公主,得罪了!”
来捉她的正是周季,不由分说拎起她后领,连擒带拖地把人拖了过来,窄窄的一段街巷,元嘉刺耳的尖叫声有如炮仗炸开,格外渗人。周季毫不怜惜地把人扔在谢沂车驾前。
桓微沉默地打起帘子,元嘉见是她,狠狠地怔了一下,待看见她身后身缠绷带病颜颓唐的谢沂,一张脸冷汗津津污了妆面,浮翠流丹似的,如同见了厉鬼。
谢沂漠然垂眼,“臣没死,公主很意外么?”
元嘉不敢应,四周禁军皆被制服,她抽泣着嚼着乱蓬蓬兜下来的枯黄乱发,眼泪在厚重的脂粉上流下两道泾渭分明的白痕。桓微极力压制着怒气,唯唇角含了一缕冷笑:“公主带这么多甲兵来我家做什么?”
“我……”
她颤抖着张唇,想要辩解一二,俄而大哭起来:“仪简!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看在你我自幼相识的份上……”
她哭花了妆面,样子滑稽不堪。谢沂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似的,低低地笑出声来:“放过?”
“上次我在寿春城里放了公主一马,送公主北归,是想公主能正坤位之极,昭母仪于异邦。岂料公主非但不感激微臣,反在天子面前行谗言,蛊惑陛下废贤失政,挑起兵戈。如今,微臣可没有一个皇后位置送公主了。”
元嘉听出他话里显而易见的厌恶,双肩又狠狠地颤抖起来,牙齿打颤说道:“你想拿我怎么样呢?我是陛下的亲姐姐,大齐的长公主,即便有罪也该付诸廷尉,还轮不到卫将军来放肆……”
“兵逼台城,假传太后诏令,公主行的是谋反之事,自当交予廷尉和未来的新帝裁夺。”
“新帝?”
元嘉愣住了,倏尔不可置信地尖声叫起来:“你竟想废帝?你敢废帝?谢沂,本宫没有谋逆,你才是乱臣贼子!来人啊,把他给本宫抓起来!!”
一场巷战,她带的那些人死的七七八八,晚风中新鲜的血腥气有如水藻疯狂蔓延着。谢沂的眼神冷漠得如同在看一只将死蝼蚁,冷淡得没有任何温度,“带走。”
周季率人把人架着走了,一路上,元嘉犹自骂骂咧咧,骂完他骂桓微,连带着他谢氏祖宗十八代都骂上了。谢沂始终不理。将死的秋虫罢了,没必要白费口舌。
他很快就会让她知晓,她所倚仗的那些身份不但成不了荣耀加身的鲜花锦簇,反而是她的催命符。
打扫了残骸回到家中,见到鲜血遍身的儿子刘氏惊得魂都飞了,忙将人抬了进去,一声儿一声心肝嚎得震天动地,谢府里医正婢仆来回奔走,乱糟糟一团。
桓微也见到了两个被打的忠仆。小丫头遍体鳞伤,奄奄垂绝,却连哭也不敢——只要耸动肩膀,伤口必无可避免地牵扯伤口,火辣辣又噬骨的疼。桓微心疼地擦了擦她唯一没受伤的脸,自责地道:“是我不好。”
若非是因为她,阿蓝哪会受这样重的伤。
采蓝的气息十分微弱,艰难地吐息:“阿蓝无用,一直愧疚不能为女郎做些什么,这一次,总算可以无憾了。”
好在两人皆是受了些皮肉伤,还未伤及筋骨。她叮嘱了几句便回去了丈夫处。院中已然打扫过,谢沂被安置在卧房内的榻上躺着养伤,他身上衣裳已经换过,错金博山炉顶香雾缭绕,掩去了屋中厚重的血腥气。
回到家中,桓微不安了半日的心稍定,她在榻边坐下,轻轻抽出他手来以手暖着,谢沂精神倦怠:“瑍儿如何了?”
他背上腰上有伤,一张脸因失血过多过分苍白,这半日不过是强撑。又牵挂着儿子,如今制服了罪魁祸首也不能安心。
儿子尚在王氏,尚未来得及把人接回,只派了个丫头过去问了情况。桓微把孩子安好的情况和他说了,又问:“要不,我这就去把他接回来。”
“不急……”
谢沂淡声道,疲倦闭上了双目,“事情未定,等台城里平定了再说。”
暮色四合,华灯四上。血红一轮落日坠在宫城屋脊,挣扎着,被暮色吞灭了最后一丝华光。
历经一场厮杀后台城已重归寂静。崇德宫前,桓晏踩着一地零落甲兵迈上为血侵染的玉阶,青衫寥落,风骨凛然。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崇德宫,见到自己名义上的嫡母。眼前的女子约莫四五十岁,华发已爬满鬓髻,累累珠翠也掩不住的憔悴衰老。他双眼漠然逡巡在谢太后身上,原来如此,不过如此。
那让自己的生父畏惧得不敢给生母一个名分的女人,原来也老了。
他心底忽地生出一股哀意来,敛袖行礼:“臣奉大长公主之命来,请太后下旨废帝。”
殿内灯烛如昼,辉映得壁上椒土朱光流转。谢太后已整束完毕,缓缓地动着眼珠子,目光久久地在他身上,目中隐有酸涩意。
他长得原有些像他的父亲。
那个把江山重担交予她手里、曾在红烛热烈夜含笑拨开她掩面扇子的年轻的帝王。
“陈郡谢氏的女儿,是么?果然秀外慧中,芳菲婉嫕。堪为吾妇。”
她也还记得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正因为这句话,她搭上了自己的一生和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谢太后阖目一瞬,再睁眼,烛光下已是四平八稳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端庄。抬手示意他起身。
“建宁陵的事,我已知晓了。”
她端步移至鎏金镂花的书案前,案上早有一匹摊开的墨迹泅干的玄黄锦缎。谢太后将凤印加盖完好,温声问道:“皇帝废后,亦当另立新帝。会稽王虽为宗室之长,实则才疏德浅,不堪为万姓君父。大司马可有人选?”
竟是出乎意料的问起了他对立帝的人选看法。
殿外暮色融融,携着寒鸦的影子映入殿来。两扇高大的宫门投影于地,桓晏背光而立,青衫寥落的身影格外孤寂清瘦。他眼底浓黑得看不出任何情绪:“事出突然,家父并无人选。兹事体大,总要太后与群臣商议后拟定才是。”
谢太后见他完全不接自己的话,也不气馁,把诏令卷好放入玄色绸袋内仍是和颜悦色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的生母……她的死,我很意外。如今,你可想让她配飨太庙?你是康帝的长子,理应继承大统。”
他到底是亡夫的儿子,比之萧昱,她更希望他上位。萧昱外强中干,若真立他为帝齐室只怕亡得还早些。
桓晏仍是漠然神色,俯身请旨:“多谢太后好意,臣只记得自己姓桓,不敢数典忘祖。”
谢太后脸色晦暗,把懿旨放进他手里再无片语。桓晏施礼如仪,转身大步流星如一只青鹤矫健清瘦高翔下阶,谢太后立在宫门前,烛火煌煌,流照于身,却格外孤寒。
她知道,自己再也阻止不了桓泌的野心了。
城里兵戈闹了半日,到了晚间才歇。桓微忙着照料丈夫,只派了九黎去打听。
戌时一刻,台城里传出消息,以皇太后诏,废永兴帝为东海王,幽居别苑。是夜百官从建宁陵返回,集于朝堂,宣崇德太后令,桓泌命宫人收帝玺绶,以一辆犊车送了皇帝出宫,幽闭在东海王府。
元嘉则废为庶人,以谋逆之罪,关在廷尉地牢之中,等候发落。
朝廷里大臣们为着迎立新帝之事吵闹不休,乌衣巷里,谢沂倒可落得一日清净。在榻上昏昏沉沉睡着,直到晚间方醒。桓微已去王氏接了儿子回来,小家伙还不明今日差一些就与母亲阴阳永隔,兼在王家和阿桐弟弟玩得十分开心,见了母亲便笑得甜甜的,伸手要她抱:“阿母。”一点也不记得早间母亲离去时的伤心了。
儿子还是那个儿子,黑溜溜乌沉沉慧黠灵动如上好水晶的眸子,梨花瓣儿堆成的花柔玉润的一张脸儿,桓微却止不住地眼眶发酸,把额头轻轻抵在他的小额头上。
谢瑍安静地伏在母亲怀里,半晌,模模糊糊想起和父亲的约定来,“阿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