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庄周梦蝶(1 / 2)
幕布高?悬,烛火摇曳。
“咳。”方守心清清嗓子,在上头正襟危坐,“那我念了啊。”
“嗯嗯,开始吧。”
“我真念了啊。”
“别废话。”
言音在他正前方盘腿坐着,怀里有?只不肯撒手的小猫崽子。
此幕要唱的,是《包公洗冤》的最后一场——鬼上诉。
包公听闻戏园异事之后,特来园里扮做戏中青天,将这?惊尽悲欢的道情锣,当做那女鬼上诉的鸣冤鼓,也把这?唱遍离合的走戏台,征做他明察秋毫的开封府。
金锣没人敲,铜鼓不作响,没什么排场,也没半点讲究,台上两个人就草草披着两件戏服,干巴巴地念起戏文。
这?气氛无比诡异且奇妙。
就听座上?方守心振袖道:“嗯……本相为你伸屈冤,莫将吞声大胆言,巴拉巴拉叽里呱啦这啥那啥……倘若良家实有?枉,天公明辨消你冤,台上木惊拍,取此地悲欢场做你孤魂野鬼这?陈情堂。”
言音:“???”
言音:“……巴拉巴拉叽里呱啦是什么鬼?”
方守心道:“太长了实在记不住啊。”
“……”
嗨呀这?熊孩子。
“好吧。”言音叹口气,接下去念道,“大人且听良民言,念我少来命苦失亲眷,受这?糊涂刑宪断头面,叩首誓遍无人为我把状文明现……青天也,这?良家的苦穷命也断,造恶的福贵寿又长……求青天为我伸屈冤。”
好,念完了,下一段。
“啊。”方守心扶着额头想了想,茫然道,“接下来啥来着?”
言音提醒他:“就是因为女鬼只有台上包公看得见,所以包公就亲自为她写了个状子,问她说,到底是谁陷害了你啊,什么要陷害你啊之类的这?样那样吧嗒吧嗒嘚吧嘚吧……”
“……”见言音也跟着他说叽里呱啦,方守心哭笑不得,对她道,“小仙尊,您别学我不着调,我怕晚点洛仙尊会打死我。”
“不会的,我师父宽宏大量。你赶紧往下念。”
那么长哪还念得出来啊。
方守心记得脑仁都疼,起身靠回椅背上?,最终放弃挣扎,对台下看着他们的几人伸出了咸鱼之手,道:“那戏文给我再看一眼呗……要不你们谁念一句我跟一句也成。”
这?谁见了不喊一声猪队友呢。
看了半天结果只记了半段。
林憔哲无奈地拿着戏本走上?戏台,递给他:“认真点。”
别掉链子。
这?事可关乎他们两个人的安危。
“我知道。”方守心愁眉苦脸地接过书开始翻,他也想努力啊,可他要是真能背下来当初还学什么剑修啊。
这?手头的戏文在他眼里和嘚吧嘚吧叽里呱啦也没什么区别啊。
你们这些?人都没体谅过学渣的痛苦。
他唉声叹气翻了两页,还没找到自己接下去要念的那段,嘴里忍不住嘟嘟囔囔的:“小仙尊,咱们这?样真的有?用吗,这?都半夜了也见有?啥动静啊。”
台下宋自清嫌弃道:“你这?样念一段出三个岔,就是有用也没用了。”
方守心很不耐烦的冲他呲牙。
言音对他笑笑:“你还没注意到?”
“注意啥呀?”他现在脑子里都是浆糊。
“我们已经在梦里了。”
四个角落的烛火突然忽闪两下,戏台上的暖光黯淡了几分,明明那焰心没有一点变化,依旧在燃烧散发光亮,可感觉这?里就是变得昏沉了些?,像是在什么阴影的笼罩之下。
空气突然沉默下来。
方守心皱起眉头,下意识反手去掐自己胳膊,还是感觉疼,抬头去看边上的林憔哲,见他也是眉心微微蹙起,神情有?些?疑惑,并没出现什么异样。
感觉到方守心的视线,林憔哲低下头和他对视一眼,也摇了摇头,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戏台上的人都入了梦?
他们什么时候入了梦?
一阵穿堂风掠过,戏台上的温度有?点下降,缝隙里发出的呜呜声令人悚然,一时间,台上谁都没再出声。
方守心和林憔哲转头往台下看,这?下一齐打了个寒战,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那几张熟悉的脸站在台下望着他们,面露忧色眉心紧蹙,好像非常担心台上的几人,与平时一般无二,可每双眼睛都是一眨不眨,黑黝黝的瞳仁里没有反射出半点烛光。
就像一幅幕景挂画。
真是梦。
“我靠啊,这?过渡得也太自然了。”方守心倒吸一口凉气,吞了口唾沫,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声音,“小仙尊,您是怎么发现的?”
言音把怀睡着的小猫轻轻挪到一旁。
林憔哲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脸色有些?发白,回过神呼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
言音便道:“你,下去。”
林憔哲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言音。
她道:“对待假货我可没有?对待自己人的耐心。”
片刻后,方守心眼睁睁看着林憔哲面上的表情发生变化,眼中的神光下沉,眉眼和唇线拉得极平,慢慢变成一张货真价实的死人脸,周身的生动感迅速消失,取而代之散发出来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
一眼便能明白此时站在这的不是个活人。
他在台上僵立几息,随后转身向台下走去,伴随着他的动作和步伐,身上响起像草纸翻折一样窸窣的声音,就像是一个殉葬的纸人在缓缓行走。
这?“林憔哲”走下台,站到了“宋自清”的身边,变成了台下幕布的一员。
是这出戏的背景与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