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风来(1 / 2)
夜已深,喧嚣了一整天的洛阳城也终于安静下来。
白日,武林少盟主叶祁安带着本家华山派的弟子,当街围了据说来自凤梧山医仙的消息宛如插了翅膀,在洛阳城里不胫而走,短短几个时辰,容晏栖身的别院,便迎来送往了好几批不速之客。
世人皆说医仙行医救世,乃是无量功德,但武林是非之地,想置他人于死地者又何其之多。世人皆求无痛无病,渴望医仙妙手回春,岂知这世上最大的顽疾,乃是人心。
孤身只影,怎敢妄言救世?
烛光昏暗,在墙上投出一道漆黑的影,容晏坐在榻上,手里牵着一根长长的银色丝线,不紧不慢地往回收着。他的身边,还放着一只小巧的物什,身上钻着几个小孔,乌漆麻黑的,似乎是个乐器。秋池攥着长刀,穿戴整齐地站在容晏身前,眼神不住地望着窗外。
“师父。”秋池轻轻地唤了一声,容晏头也不抬,用布绢擦拭着手中的银丝,雪白的帕子,顿时留下了一道细长的殷红印记。
“中原人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人生不过须臾数年,世人为争名逐利,不死不休,浮屠何用?”
今夜月黑风高,漆黑的天幕连颗星子都看不见,连声早春的虫鸣都没有,不免死寂得有些可怕。烛火在油灯上不安分地跳跃着,烛光勾勒出容晏半边轮廓,照出容晏瞳孔中微微的碧色。容晏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偏头疑惑道:“你说中原的春天,梅花开吗?”
秋池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道:“徒儿第一次跟师父来中原,不知。”
容晏挑了挑眉,哼笑了句:“也对,你一个半大孩子,怎么会知道。”容晏右手慢慢抚上后脖颈,活动了下筋骨,扫了眼桌上的凤梧令,神色多了几分挪愉。
“仅凭医仙二字,便能让这么多人都死在这里,中原的局势,可真是太有趣了。”容晏顿住,冲着秋池点了下头,莫名笑道:“你说外面那些人,谁像是来求医的?”
秋池摇头,脸上带着丝愤愤的神色,吐了一口唾沫:“都不是!中原人没一个好东西!”
容晏突然开始鼓掌,古怪地大笑起来:“答对了!他们没一个是来求医的。”
“因为他们——是来找死的。”
容晏的笑声像是一把利刃,割开了死寂的夜晚,惊得林子里归巢的倦鸟到处扑腾。容晏伸了个懒腰,从塌上坐起,负手而立道:“走吧,去看看那些不要命的。”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放眼一看,别院外的空地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尸体,看穿着打扮,应该都是些江湖人士。
容晏一脚踩进被血水浸透的泥地,随手捡了根树枝,就在尸体上拨弄了起来。
“华山派。”容晏戳开一具尸体。
“这个,嵩山派的。”“这个,咦...脸砍得都稀烂了。”“这个...哟,还是个死士?”......
容晏无关痛痒地点评了半天,不胜唏嘘道:“这些人死得可真惨呐。”
秋池一脸郁闷地走到容晏身边:“都是尸体有什么好看的!还有那根树杈子。”
秋池接过容晏手中的树枝,看了眼便一下子折断丢了出去,又将怀中的一方新的丝帕递给了容晏,无奈恼道:“也不知道那树杈子有没有沾上中原人的脏血,师父!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老捡些路边奇奇怪怪的东西。”
容晏瞥了秋池一眼,笑道:“你不也是我从路边捡来的。”
秋池接过容晏擦完手的帕子,叨道:“可徒儿能伺候您啊,那树杈子能吗?”
容晏又笑:“我几时让你跟着我了?这不是你闹着要跟我出来,所以为师才勉为其难捎上你的。怎么,白天跟人打了一架,脑子打坏了?”
秋池悄悄翻了个小白眼,稚气未消的脸上浮出一丝恼怒,叭叭道:“徒弟输了是徒弟没本事,但是那叫沈潋的无耻之徒,三番五次对师父不敬。打从迎春客栈过后,这人便时常出现在师父身边,师父玉佩刚丢,那沈潋恰好就把贼抓到了师父面前。此番若非君叔没跟咱们一起来洛阳,否则那登徒子,徒儿怎么也叫君叔见一次打一次。师父,中原人狡诈得很,徒儿是担心他对您有所图谋!”
“你看,如今这死在外边的,都是对你师父我有所图谋的,可是他们都死了。”容晏指了指那一地尸体,笑眯眯地看着秋池。
秋池眼神飘忽,似乎想什么入了神,过了一会儿对容晏道:“师父,月前你救下了他,可这其中实在古怪。若说这一连串的事情,和那姓沈的无关,可这么多巧合里都刚好有他,也太说不过去了。可若是那姓沈的故意为之,可他那夜伤重属实,寻常人怎么会为了算计别人把自己搭上到这种地步。师父,其中缘由,徒儿真的想不出。”
容晏淡淡一笑,眸光锐利:“想不出便不想,山高水长,是狐狸就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秋池似懂非懂,挠着脑袋,又道:“师父,你说这些中原人,每日算计来算计去,可武林至尊的位置就那一个,这些人一个个白白地将命赔上,也不知道究竟图什么好。”
容晏站在秋池身边,抬头看了看天上那轮月,正幽幽地散发着光芒。只是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闻得容晏有一丝作呕。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这些尸体,个个死相难看,简直有辱观瞻。容晏在院门口缓缓踱着步,看着远方树林里又飞进几只倦鸟。
是啊。容晏心想,争来争去,可位置就那一个,白白地将命都搭上,撕开那张倾尽一生苦苦描画的虚伪人皮,将丑恶与不堪摊开给全天下的人看,这样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容晏突然轻笑出声,顿时反省起自己怎么还像个少年似的,居然还会想这么愚蠢的东西。人的一生都逃不过贪嗔痴三欲,有些人无法控制自己嚣张的贪欲,只能任其膨胀,最终引爆身亡。世间法理,轮回无常,自有因果,是不讲道理的。正如有些人,生来便是罪恶。
在风中静默良久,容晏气压极低,连周遭空气似乎都凝滞住了。秋池只敢无言看着,并不敢出言打扰容晏的静默。微风扫过容晏的脸庞,撩起他耳后的发丝,容晏一身黑袍立在血泊中,仿佛来自地下的神秘鬼魅。
看着秋池一脸憋坏了的表情,容晏笑着摇了摇头:“你可知这中原武林,究竟是什么局势?”
秋池望着容晏,容晏也不等他反应,便缓缓道来:“如今的中原武林,是以武林盟主叶青锋执掌的华山派为首,武林中囊括了四岳剑派,少林寺,丐帮,武当派,峨嵋派,青城派,逍遥岛,桃花堂,罗刹门等各路门派。”
“四岳剑派?不是五岳吗?”秋池听不懂了。
容晏看了眼秋池,笑骂:“说你呢,连剑派究竟是五岳还是四岳都不知道,还一天天在外人面前瞎逞能。这中原武林,原本是五岳剑派,嵩山,泰山,恒山,衡山,华山,自打华山掌门叶青锋当上武林盟主后,便将门派从五岳剑派中脱身出来,如今的中原武林,只有四岳剑派。”
秋池更听不懂了:“五岳剑派绵延数百年,那华山掌门这么做,岂不是背信弃义?师父,他为何要这样做?”
容晏笑出声来:“你问他去,问我干什么?“
秋池不忿:”那武林盟主几次三番差人去凤梧山求请医仙,白天还叫他那便宜儿子大街上围住了咱,所谓武林至尊手段竟如此强横,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容晏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好人?这世间,权力争夺从来不休,上至庙堂下至江湖,各处势力割据,人人心怀鬼胎,那些身在高位的,有几个是好人?”
容晏顿了顿,看了看秋池那张孩子脸,又道:“那些善良的好人,没本事的就终日任人欺压,受人奴役。而那些有本事的,又早就去阴曹地府见了阎王。人心难测,成魔成佛不过一念之间,执着好坏又如何?夜路走多了,难免撞见几个鬼。生死无常,全凭造化。”
秋池挂着一副受教听训的模样站在容晏身边,容晏笑了笑:“我跟你个毛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不过你也不是三岁娃娃了,来到中原后,凡事还是要沉稳谨慎。”
果然,秋池笃定地点点头:“徒儿受教了。”
言罢,秋池又想起什么,担忧地说:“那这些尸体,该怎么处理?”
容晏伸手,手掌摊开,却什么也没有接住,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