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第六十七回 不畏强霸取试惟贤(五)(1 / 2)
此番煦玉正兀自寻思,他身后立着的蔡新史调二人便对苗颖章道:“告状既已呈递与大人,大人自会查证确实。你且退下静候结果。”随后衙吏便将苗颖章领出了公堂。
之后又陆续领进几名百姓,皆乃推荐人品端方、有猷有为的学子之人,煦玉见状便命蔡史二人逐一记录在案,待核查情况属实之后再行张榜表彰。之后煦玉见似是无人再行前来告状抑或推荐,正待命衙吏宣布退堂,不料却见堂外忽地聚集了一众百姓,其中不乏许多士子打扮之人,聚于堂外高声申述。门外守着的众衙吏忙不迭命众人噤声退下,只道是大人已宣布退堂,若是有那状告尚可呈上,只莫要于堂外喧哗。然这帮人似是皆为临时起意,并未如之前那苗颖章那般筹算已久,将所欲上诉之事详细明列于状子之上,只是你一言我一语地申述。按理,如这般手续欠缺、不合规矩的状况,煦玉大可不必受理,然他仍是命衙中书办等人逐一将众人所告之状记下,待他之后查证核实。
却说江西科场积弊日巧日深,曾震惊朝野。前任学政前来亦是料理不下,当今见状无法,方才临时紧急调遣了告病在家的煦玉前往江西整治科场士风。原因有二:其一,自是因了江西科场积弊较了他处更深,且上有高官相护,盘结日深,难以根除;而煦玉为人素来正直清廉,不计厉害、不畏强权,亦惟有这等品性之人方能应对这等痼疾。其二,江西省临近安徽、江苏两地,亦属两江地区,多少受到江淮马氏叛乱的影响。此地人心惶惶、学风日颓,民众见惯,便也群思效尤,进而导致世风日下、匪徒生乱,为患匪浅。朝廷亦欲借整治科场弊端之举导正赣省世风民风,肃清马氏战乱对赣省的影响。
此番退堂回到所居之处,煦玉将手中所得状告中的各类情况规整一番,托这干人之福,煦玉对南昌府科场积弊有了大致了解。其间积弊大致分为以下几类:
其一,鬻贩,即县试府试之时,多寻人空造姓名参与考试,占取一定名额,待试后再将名额悬价出售与同名姓之人。其二,枪替,即与廪保混同作弊,雇人枪替代考。其三,舞弊,即是使用夹带抄写之类的手段考场作弊。其四,讹诈,即是如苗颖章所遭遇类似,试前于府县学署中探访研究,寻了那等家中无权无势又颇有家财之人讹诈,坐收重利,若是不从则往了县府之中凭空捏造某某身家不清、刑丧歧冒之类。而更有甚者,府县亦是对这讹诈之人包庇不公,令被控生员苦不堪言,平白受罪。其五,拉榼,此等行径更是恶劣,且危害更为严重。这等拉榼之行背后往往有那武生主事参与,先以手下匪徒探知考生家势,先与索财,若是拒而不与,则纠结数十武生,将生童拉至场外殴打禁闭,迫其出银方释。其六,滋事,亦与武童有关,武童便是参与武试的生童,本便较了寻常文生百姓身手更佳,遂便常以武力生事,而其余百姓莫能反抗者;加之武童背后亦有业师教习,遂其生事,背后往往乃是业师指使,二者相互勾结包庇,危害至甚。其七,滥保,即生童入场之前,皆需寻本县廪保作保,遂廪保对生童家世信息等断无不知,若廪保持正,则断无舞弊枪替等弊端;奈何廪保往往知情不报、百般包庇,即便为人告发,不过便以老迈穷困、不堪忍受流徒重刑为由,乞请开恩量刑,实则纵容了滥保之事。其八,学霸,即是县府之学的教官暗自私下收受贿赂,自诩教授之职而随意衡文,但凭己我喜好而出题抑或衡文,以此定人名次。既暗中包庇不学无术抑或才智平庸匮乏之人,借此谋取重利,又屈了真才,误人子弟。
此番待煦玉将这八类积弊逐条列出,径直寻思片晌,随后方与一旁的蔡史二人商议,煦玉只道是赣省科场积弊之闻既已远扬至京,想必是由来已久且危害甚巨。然能造成如此危害且为祸一方,其后想必有权势之人的主使,如此方能自成一套行动体系,否则如何能弊窦日深且无人敢告。而那蔡史二人被派遣跟随煦玉前来赣省出差之前便已知晓赣省科场弊疾,亦知其背后所涉势力盘根错节。而他二人之所以并未出言道破,便是欲借此观察一番这位位即三品的提督学政在接手这桩棘手弊疾之时将会作何反应。只未料到煦玉为人正直不屈,向来不计厉害,不畏强权,敢于迎难而上。此番闻罢赣省科场各中积弊并了士子苦屈之事,便欲放手一搏,肃清科场积弊,为赣省士子谋得一片清净之地。
蔡史二人见状,忙不迭开口劝道:“世兄还请三思。赣省科场积弊之事已是由来已久,上任学台亦是无从下手。实则但凡着手赣省之事之人,无人不晓此地内|幕,此等积弊盘根错节,日久愈固,皆是因了此事背后有那权势之人主使,正如今晨那苗颖章道他乃是冒死前来状告。众人皆知,若是触犯了那背后的权势之人,只怕会不得好死。”
史调又道:“正如蔡兄所言,此事主使之人正是那周家椽,此人正是当朝吏部侍郎周家楣的胞弟。周大人正是江西南昌人,其家乃是当地有名的缙绅地主。遂历任江西巡抚并了南昌知府莫不顾忌他家势力,断不敢贸然开罪他家。周家常年豢养一干贫寒子弟,培养他们成为文童武童,文童取试文生,闲暇之余便为人枪替廪保,借此谋得重金为利;武童则取试武生,作为拉榼滋事的帮手。而待这干人等日后谋得功名,有了势力,自是百般帮衬壮大周家势力,遂两厢庇护,其势极大,难以撼动。其中有一人乃是当年周老太爷的亲随护卫,名唤武继志,身手过人,早年参加武童取试,博得童生的功名之后便也不再取试,在周家充任了教习之职,专管教授府中武童。数年以来,教授的童生大半通过取试,南昌府中武童竟大半与他家势力相关。而这武继志则因手中掌管了众武生,遂武生恣意生事之类则皆出自该人指示。但凡遭遇场中拉榼之事,便是主持考试的学政抑或府县老爷亦是忌惮引火焚身,不仅于前往主持考试之时雇来许多护卫保护自己,而对那滋事拉榼的歹徒,更是不敢过问。而这帮歹人行事之后便躲往他乡,消失了踪影,便是官府欲前往捉拿,亦是寻不到人……”
待史调说罢,那蔡新则接着道:“不仅如此,那周家之所以为非作歹多年,不仅因了周大人位列二品吏部侍郎,更因周大人乃是当今正得势的吏部尚书三王爷的得力臂膀,这般冤大头,掌管众官吏升迁调遣诸事,何人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如何还肯主动前往招惹了?何况此番世兄出任学政,待来年乡试过后回京述职之时,亦是由吏部会同礼部为世兄考核评估。若是此番世兄因追究此事而贸然开罪了吏部侍郎,头上的吏部尚书大人定然亦不肯轻易放过世兄了,届时若是耽误了世兄述职评定,又当如何是好……”
煦玉闻言不过冷笑对曰:“若说来年述职之时,吏部如何评定乃是他们之事,便是革职惩处,在下亦不过悉听尊便。只如今在下既当此重任,自当谨守上能督官,下能益民的祖训,一力整治赣省科场积弊;若一味只求明哲保身,不思改变此地现状,无异于虚食重禄,素餐尸位。可知素餐者,则上愧于君,下愧于民,德不称官,空当食禄。”那蔡史二人见煦玉心意已决,亦相顾无言,心下钦佩煦玉秉性正直无畏,然对此番贸然‘虎口拔牙’,直面吏部权势诸人,却并未怀抱多少事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