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为奴的少年(2 / 2)
如果那照片不是幻觉,那会不会,它是被这风吹去了更远的地方?
身旁不断有人来来去去,楚沅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站起来环顾四周。
这荒原开阔,今天游客虽然并不算多,但楚沅只这么看也是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的。
她忽然看见了那个在车上坐在她旁边,穿着军绿棉衣的大叔。
他站在那儿,如同一尊不会动的雕塑般,在遥望不远处的旧城墙。
就好像昨天的聂初文一样,久久地看着。
楚沅也学着他去看,却并没有像昨天的自己一样,在恍惚间看见一座完整的城池,耳边除了风声,也再没有别的声音。
这一趟,楚沅是无功而返。
她回到镇上时,在外头草草吃了顿饭,就回旅店里躺着了。
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她起来才发现聂初文和涂月满已经回来了,三个人在旅店旁边的餐馆里吃了顿热乎乎的羊肉汤。
回到旅店洗漱完,楚沅就躺在床上看了会儿蜡笔小新,有了困意才放下手机,裹紧被子睡去。
“这就是魏家的小公子魏昭灵?”
“不是他还有谁。”
“他们魏家也是风光了好些年的世家大族,这说没落,就没落了……”
楚沅最先听到这样的谈话声,随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立在熙攘闹市里,周遭所有的人都穿着古旧的衣衫,连周围那些房屋瓦舍都是清一色的古建筑。
周围是热闹嘈杂的声音,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而她站在人群里,他们却偏偏看不见她。
囚车从长街那头驶来,穿戴甲胄的兵士个个面无表情,双目从来平视前方,不曾为任何事物侧目。
“听说魏家除了这小公子,具已当场伏法,还是新帝念其年幼,这才免于一死,充作奴籍……”
身旁又有人开口说话。
“这样金尊玉贵的世家公子做了奴隶,我看啊,那才是生不如死!”
有人唏嘘,“谁说不是呢。”
楚沅恍恍惚惚,在那囚车靠近时,她才看清那里头端坐着一个小少年,他乌黑柔软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露出来的半张侧脸还有乌紫破皮的痕迹,他的睫毛很长,在如此炽烈的阳光下,在他眼下投下浅薄的阴影。
他单薄的身躯只穿着白色中衣,上头已经沾染了不少脏污灰痕。
他的脊背却很挺拔,安安静静地坐在里头,像是根本听不到外头那些人吵闹的声音似的,任由所有人打量他的狼狈,议论他的不堪。
楚沅忽然听到了一支单调枯哑的曲子。
像是从她身后传来的。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见那囚车里小少年忽而抬头,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他不是在看她。
也许,他只是在看她身后那个吹胡笳的人。
但当楚沅看清他那张仍显稚嫩,却已经足够精致漂亮的面容时,她忽然忘了要转身。
那小少年有一双郁郁沉沉的眼。
却仍旧好看得令人心惊。
楚沅看见他干裂破皮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听见他开口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忽然又垂下眼睛。
宛如易碎的玉雕般,他一动也不动。
有风吹着他鬓前的几缕发,他却连眼睫都没有颤一下,像是被抽空了魂灵的一副血肉躯壳。
那些将他团团围在其中的兵士手中的长矛则在地面弯曲成了毒蛇一般的影子,张扬又阴冷。
乱舞的蛇影重叠,所有的画面都在这一刻像是入水的宣纸般被揉皱,勾勒了热闹街景的笔触变得越发不清晰,所有的浓墨重彩都在慢慢褪尽,逐渐晕散成了她眼前虚无的黑。
身体是彻骨的冷。
后颈又是那么突兀的灼烧感袭来,令楚沅陡然挣脱黑暗,睁开了双眼。
耳畔有水滴不断落下的声音,周遭是凹凸不平的湿滑山壁,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她却偏偏看见了如同萤火般的点滴痕迹漂浮在整个山洞里。
而她身上还穿着睡衣睡裤,却半个身子都浸泡在了这一汪碧蓝的潭水里。
它像是一颗明亮的眼睛,在这洞中漂浮的光影里,闪烁着诡秘动人的粼波,而在不远处的柱状石头上,楚沅看清了朱红的三个字——留仙洞。
楚沅变了脸色,她明明在旅店的房间里睡觉,怎么醒过来却在这这儿?!
洞里除了水滴声,就再不剩些什么声音。
楚沅被这潭水冻得牙齿打颤,她刚想往上头爬,却在波光微动的水面隐约看到自己后颈在散着浅淡的金光。
她冰凉的手指轻触后颈,却并没有触摸到任何东西。
可是那种灼烫的感觉却越发强烈,在她有一瞬晃神的时候,在这样幽深空洞的山洞里,她像是又听到了那座城的热闹声音。
直到她眼前平静的水面缓缓映出一个男人的影子。
他穿着玄金单袍,一半的乌发仅用发带束起发髻,余下的都披散在他的肩头,鬓边两缕龙须发,似乎在随着拂过水面的风声而微微晃动。
楚沅见过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是她在梦里见过的那张稚嫩面容,也是她看过的那张照片上轻挑冕旒的少年。
这水面似镜,镜中人在看她。
而她也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