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2 / 2)
沈惊鹤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地满上一杯酒。酒杯方置于唇畔,余光却瞥见苏疏勒一席摇摇晃晃地站起了一个身影。他迅速与沈卓轩交换了一个眼神,沈卓轩挑挑眉,借着酒樽的遮掩用嘴型对他暗道“这下可信了”。
站起身来的是一个身长九尺的彪悍大汉,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他豪放地大拊了几次掌,口中带着醉意嬉笑地称赞,“好!中原歌舞可当真是名不虚传!我索卢放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就是不知道比起我们胡地的乐曲,究竟哪个能更胜一筹呢?”
言罢,他又一转头,笑嘻嘻地问道:“王爷,我知道你将那物随身带着,如今咱们既到了大雍的土地上,便也不要害怕献丑,您快拿出来让大雍的君臣瞧一瞧吧!”
苏疏勒对他的问话似乎毫不意外,他又捋了捋胡须,皮笑肉不笑,“索卢放,你以为偌大个雍国的臣民都像你一样见识短浅?我们揣着这个小玩意儿只当宝儿,只怕人家早已摆弄了千八百遍了呢。”
皇帝握着酒杯的手一紧,他面色不变,望着苏疏勒神色淡淡。
“右贤王不必妄自菲薄,若携了胡地风物,不妨拿出来让群臣一同开开眼界。”
“既然皇帝陛下都这么说了,我若再藏着掖着,岂不又要被人指着鼻子骂无礼小气?”苏疏勒看上去极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大皇子闻言却是脸色一黑,看向他的眼神愈发不善。
舞女和乐师早已识情识趣地退到了两旁,苏疏勒视若无睹地站起身来,径直往殿中央走去。站定后,他目光环视了周围一圈,最后定格在主座方向,眼底倨傲。
“早闻大雍能人辈出,于乐音一道也是当世闻名,不知今日是否能有幸请人演奏一曲我胡地的乐器,也好指点指点我们呢?”
话音方落,苏疏勒拍了拍手,随使立即弯腰向他呈上一个木盒。他顿了顿,从木盒中摸出了一支长约二尺四寸的深棕色木管,那木管下有三孔,两端置角,末端微翘而上,与细而长的喇叭略有些相像,可是模样却古怪得很。
沈惊鹤一眼瞧见后,蹙眉打量起这支木管,细长微翘的造型与前世一样乐器渐渐重合。但那两端施着的羊角,却与记忆中的乐器截然不同……莫非,在两世不同的流传过程中,它的形制已多有改变?
沈惊鹤自顾沉思,群臣却是面面相觑,皆小声地议论起了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皇帝见到这见所未见的古怪乐器,瞳孔也是一缩,视线探询地看向两旁的御用乐师。乐师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皆是一脸汗颜地低下了头。他们都是从民间各地百里挑一、层层选拔入宫来,平日里亦自诩信手一拨便是鸾琴凤乐,无论琴筝笙箫皆可信手拈来。只是……如今这怪模怪样的木管,他们却是从无一人曾见过,更谈何演奏啊?
看到他们惭愧躲闪的样子,皇帝心中哪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知道自己不应迁怒于这些被刻意刁难的乐师,但心中仍是不由得起了一股无名火,暗恨他们无能。
难道他堂堂大雍,今日却竟无一人能演奏这小小胡地的乐器?胡使本就不怀好意而来,若再被他们拿下这一局,大雍的脸面又要往哪儿搁?
索卢放似是没看到众人难看的脸色,仍扯着一张大嗓门,“王爷,我看要不还是算了吧。咱们胡地离中原那么远,雍国的人就是不会,也没什么丢脸的嘛!”
苏疏勒享受着殿内僵持冷硬的气氛,面带高傲的笑意,“索卢放,这你就是小瞧了雍国了。大雍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再加上有才之士辈出,这区区一个小玩意儿又岂能难倒他们!如今无人站出,想来也只是因为他们的礼节讲究谦虚罢了。”
索卢放这才恍然大悟,他挠挠头,面上带着不好意思,“原来如此,倒是我不懂规矩了,竟还以为大雍跟咱们偏远冷僻的胡地一样,没什么会奏乐的人呢!”
这两人一唱一和,皇帝的脸色却肉眼可见地逐渐变得铁青。座上的臣子们也面带怒色,嘈杂声渐起,有几人甚至想冲出来破口大骂,却被身旁的同僚死死按住。
五皇子面色也不太好看,他皱着眉淡道:“胡人简直欺人太甚。”
沈惊鹤本因心中尚有几分不确定,并不欲出这个风头,但他却是没想到今世的雍朝人竟似乎对此种乐器闻所未闻,更别提有人能演奏。若是任由胡使这般盛气凌人下去,往后的谈判雍朝必然在气势上就低了一头,更别提在和谈中欲占到上风。
他不知怎的又想到了那位年轻的将军,如若三年来的血战换来的却是一纸处处忍让的盟约,边疆所有战士这些年来的牺牲与付出又将被弃置于何地呢?
苏疏勒细细端详着雍国人面上明明倍觉屈辱却只能强自隐忍的神情,心头大悦,他刚准备开口再讽刺几句,却听得乱声中骤然响起一道清冷而不含带任何感情的声线。
“何处吹笳薄暮天,寒垣高鸟没狼烟。”
嘈杂的声音刹那间归于静寂,群臣不约而同惊诧地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苏疏勒神色大变,眼也不眨,死死盯着席间缓缓站起的一个华服身影,那是一名芝兰玉树般俊逸朗秀的少年,周身笼罩着清傲夺目的风华。
沈惊鹤远远对上苏疏勒那道宛如毒蛇般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在意地举杯遥祝,嘴角轻勾一抹笑意。
“右贤王远道而来,仍不忘携上胡笳,倒当真是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