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欺骗(2 / 2)
阮千千流下泪,闭着眼承受来自端木朝华的清冷,口中也是泪也是酒,咸,涩,苦,辣。她的手指微微弹动了一下,随即挡在身前,将端木朝华推开。
脚步虽然踉跄,却毫无障碍地站起身,背身立在湖面桥头,在端木朝华眼中仿佛已经飘远。他伸了伸手,什么都没抓住,一颗心已经沉沉地直入湖底,被一丈湖水压着,不得翻身。
第二日天还没亮,阮千千就收拾好行李,她喝过谢非青熬的醒酒汤,半点宿醉的不适都没有,站在门口回头看一眼门上牌匾,正要走,忽然从朱门后头端木朝华摇着轮椅。然后那门缝就渐渐大开,他黑着一双瞳,遍身还有淡淡酒气。
“你来了。”阮千千轻声说。
“嗯。”端木朝华拿起腿上搭着的杖,站起身时腿上搭着的毯子滑落下去。他一双腿仍然受不得力,走路时却不能从脸上分辨出一丝为难。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轻飘飘的一眼,不带希望。
端木朝华拄杖走近她,空闲的一只手在她腮边扫了一下,说,“没有什么,你去吧。快去快回,我在府中等你。”
那一瞬间,阮千千觉得端木朝华本来要说的不是这个,但她也知道,如果他不想说,问了也没用。略偏头离开他的手指,毫不犹豫地走下台阶。
回到尚书府,敲门声响了老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
“二娘?怎么是你来开门……”阮千千的疑问变得很轻。
面前苍白的女人是她风姿妖娆的二娘,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连带破涕而出的那点惊喜,都短促地顿住,将阮千千一把拉入门内,上下左右仔细地打量过,方才开口,“你怎么回来了?”
“我……”她尚未来得及将话说全,二娘又喋喋不休起来。
“你怎么就回来了,是安王爷赶你回来的?”她好似想明白了什么,唇畔止也止不住就滑出嘲讽来,“他果然还是要避嫌的,既然回家了,二娘便是豁出命去,也会护着你。”
只见阮千千一动也不动。
半晌她回过神来,拉住妇人的手,“爹呢?我想爹了。”
忽然之间,妇人脸上垂下两道泪,话语也变了音,像是被人拿手掌掐着发出来的,“我也想,莫非他没让你知道?呵,也是,他怎么敢让你知道。”
“爹……出事了么?”她后知后觉地说,表情未动脸色却转得煞白。
“老爷他……被拿入狱中,已有两日。”
满庭花树还是走时的模样,阮千千却分明知道一切都不同了。府中下人走路说话都轻悄悄的,看到阮千千时头垂得分外低,连一句“小姐”也分辨不明。
她去的不是自己的闺房,而是阮暮秋的书房。
推开门时阮千千恍恍惚惚觉得有个人坐在椅中冲她招手,说,“乖女,过来,爹得了幅前朝名家书画,你来看看,好不好看?”
猛一回神,椅中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她抬步走进去,这地方她其实不熟悉,却是阮尚书待得时候最多的地方。
手指在桌面上摸过去,一寸一寸,她都摸得很仔细。桌上摆着一张纸,是一封只写了开头的信,亲启的启字余了一划未能写完,想得出写字的人离开时有多匆忙。
她指尖稍一用力,纸张就皱了起来,口中发出极低的声音,是一个“爹”字。眉心的褶皱极缓慢地加深,阮千千这一时只觉得可笑,她爹被抓两日里,端木朝华只字未吐,在她面前理智而沉着地安排安亲王妃的丧事,她为他娘披麻戴孝,对他软语温言身前身后端茶送水,他忙得没有空闲吃饭,她便是自己不吃也会端盘子到他屋里骗着哄着要他多少吃一点。
却不知道,自己爹爹有多少日茶不思饭不想。
二娘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脑中回响,“来拿人的,就是安王爷。”
他冷眼旁观,带着兵丁冲入阮府,将她爹拿下。手上纸张不堪摧折发出细微的声响,已是皱得厉害,阮千千稍一使劲,白纸就变成碎片。
夜深更鸣,端木朝华坐在屋内看折子,心不在焉,手边的折子分为两堆,一边高高叠起的是未看过的,另一边的两本,是他已经看过批示过的。
这时候烛火颤巍巍一摇。
端木朝华抬起眼,那扇得烛光一颤的风,是从被推开的门口吹进来的。正如端木朝华所料,阮千千回来找他了。
只是和走时不同,她眼中没有那股子略带哀伤的乞求,变得极坚硬好似一把刀子。
“安王爷。”
她喊了他一声,他放下手中淡黄本子,清淡地说,“你回来了,晚了点。”
“是晚了,我去了一趟狱中,说王爷的命令,不让任何人探视。”她不知自己是怎样强迫自己还能发出声音,直视端木朝华而不低半点头,也许任何人背心被刀子抵住的时候,都只能这样逼自己。可她从未想过,那个拿刀的人,会是眼前这个。
“是我下的令。”他沉沉的音,在她耳边炸开了一道雷。
“你抓的人是我爹。”
“我知道。”
“这是两天前的事,从两天前到现在,你从未想过要跟我说什么吗?”
端木朝华静静看着她,阮千千眼中哪里藏得住情绪,便是已经尽力克制,他仍旧看得出她在期冀什么,只不过这期冀一寸一寸在她眼底寂灭成灰。终于,他叹一口气,“我应该对你说什么?说皇上下旨让我查清你爹贪污一事,说我只能奉命而行,说让你原谅我?”
阮千千咬着唇不说话。
“如果我说了,你现在又怎么会回来?”
“你以为留得住我?”盛怒之下,阮千千眼中已经赤红,手指甲陷入掌心,转身就走。
刹那间风起,直拍向阮千千的几大穴道。她好似软脚虾一般倒下去,还倒在她此刻怎么也看不明的人怀里,口中有话也说不出,只剩下被欺骗的恨意在眼周充斥。
端木朝华。
他双腿笔直站立,有力的臂弯将阮千千揽在怀里。
他的腿,根本已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