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郡主(1 / 2)
朔方总兵府的小偏院,杨景澄安安静静的呆在里头,几个月都没整出半点幺蛾子。不独没有幺蛾子,他甚至极少踏出房门。如此沉得住气,让康良侯不由又高看了他一眼。
而对杨景澄而言,短短两年的时间,他实在经历的太多。安静的呆在院子里看书,早非难事。况且,朝中?景况纷乱如麻,正好趁机从头到尾,条分缕析的想一想。
哪些朝臣能留,哪些又是可以舍弃的。朝堂就似个大型的机关,环环相扣。坏掉的零件,并非扔掉即可,而是得想方设法的补足替代。譬如户部,便布满了章首辅的党羽。尽数清除出去,明岁的税收算不分明,那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偌大的天?下,那日?都至少有几千上万桩糟心事儿。不依靠官僚分而治之,皇帝累死都干不完。然而一旦放权,贪腐必然应运而生。又有,现已?不是国朝初年,天?下百废待兴的时节。便说那土地兼并,豪强偷税漏税,转嫁税收给平民,继而加剧贫富分化?,造成海量的无业农民,继而引发?的种种烦扰。光是想一想,杨景澄便再没有了半点出门溜达的心情?。
何况,他现在连操心朝政的资格都没有。想要日?后过上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的倒霉日?子,首先,他得先当上了皇帝再说。
为了保密,杨景澄也?极少与?章太后通信。看在众人眼里,他真的就好像消失了一般,比当年跟着许平安化?妆北上时,消失的更?彻底。连被?风雪阻拦不得不滞留朔方的武德卫,都探不到半分消息。
朝中?的局势渐渐稳定了下来?,新春刚过,拖了半年之久的太子册封大典,终于拖不下去了。礼部以去岁收成不好、国库须得省俭的为由,扭扭捏捏的定了个很不隆重的典仪。永和帝不咸不淡,章太后索性?告病没出席。新太子的册封着实憋屈。
章首辅这位铁杆的“太子党”亦有不满,倒不是冲着礼部,而是冲着太子本人。他想要个傀儡,但不代表他对太子一点要求都没有。外朝叫臣子轻视,内宫被?太监欺负,这样的太子,且不说他自?家脸上能否挂得住,横竖章首辅的颜面算是丢尽了。
即便是章首辅的党羽,那也?是有抱负的。工部尚书徐立本早在择定太子人选时,与?他分道扬镳,公然倒向了章太后。他的小舅子兼铁杆,户部尚书谭吉玉,养病归来?后,亦对他稍有疏远。
至于刑部尚书康承裕、吏部尚书彭左卿等,在太子日?复一日?的毫无长进之下,竟渐渐的怀念起了华阳郡公。毕竟,一个真正泥塑木胎的太子,或能带给章家泼天?的富贵,却也?阻了旁人的希望。反倒不如个雄才大略的帝王,纵然要摇尾乞怜,那也?是对着九五至尊的皇帝,而不是权臣。
说到底,能站在庙堂之上的人,任何一个皆可称人中?龙凤。他们或在权势中?迷失了本心,但傲骨犹存。表面上,他们依旧对章首辅恭敬有加,但内心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以单纯的利益聚在一起的党羽,自?然会在利益相悖时离心离德。反倒是因志同道合而结交的朋友关系要牢固得多。《论语》有云,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说得有些虚伪,可即使是流寇,有纲领的与?没纲领的,战斗力都不可同日?而语。
原先的帝党着实不大能打。偏偏就在章首辅取得碾压性?优势时,摇摇欲坠的他们就是不倒。大家同朝为官,报团取暖、耍阴招使绊子、对人不对事、有事瞎捣乱的本事,个顶个的精熟。虽掰不倒章首辅,但也?让其党羽好一阵焦头烂额。
章首辅都有些想不明白了,华阳亡故,杨景澄失踪,永和帝只能负隅顽抗,帝党那帮人怎底还那么?有干劲?没了主心骨,他们居然没散的么?!?
章首辅不知道的是,主心骨华阳没了,可隐藏在幕后的章太后,成了他们新的主心骨。这是混迹了朝堂四十几年的太后,是昔年后党当之无愧旗帜与?领袖。她不仅有极为丰富的斗争经验,更?对章首辅党羽了如指掌。
唯一的缺陷是,党魁终究是要站在台前直面锋芒的。如今正在给杨景澄铺路的章太后,却不得不隐于幕后,以至于每每让章首辅占据上风,显得帝党宛如在垂死挣扎。
当然,如若杨景澄杀不回来?,那他们也?确实是垂死挣扎了。
永和四十四年二月,密信在官道上疾驰。陇原与?朔方的通信,骤然密切。万全镇的英国公与?都督府的靖南伯亦暗暗的调动起了手中?资源。就在此时,章太后却突然宣召礼部侍郎朱明德,要册封杨景澄之女为郡主。
朱明德呆了,混了小十年礼部尚书,从未听过给个庶民之女封郡主的。他与?杨景澄无仇无怨,私心来?讲并不反对。然而,宗室爵位不同于民爵,无论男女,他的爵位皆承袭自?父母。即,哪怕擢升,郡主之父,至少也?得是郡王!
朝中?高官何等敏锐,断定章太后想册封重孙女是假,想给杨景澄复爵才是真!听到消息的章首辅心如擂鼓,章太后从来?谋定而后动,她此时忽然出招,难道是探听到了杨景澄的下落?
杨景澄,到底还活着没?
朝臣皆想知道答案,太子尤其想知道。太子曾作为华阳郡公有力的竞争对手,哪怕他的确无德无才,多年来?在众人心中?,亦是铁板钉钉的储君候选。倘或没有杨景澄横插一杠子,华阳郡公亡故后,他做太子,顺理成章。
偏偏有了个杨景澄,弄的他的太子位好似坐在火山口上,随时能被?炸个粉身?碎骨。若说此时朝上还有谁最恨杨景澄,那非太子莫属了。也?正因为如此,章太后当初吩咐属下,让梅文?寿在路上难为杨景澄时,慈宁宫的人掉头就去教唆太子,轻轻松松让太子背了个黑锅。
此时章太后的举动,于太子而言无异于平地惊雷。
然而,章太后的目的,却不在太子,而是,她想借此机会,最后一次确认,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
不出意外的,为了杨景澄之女是否有资格册封郡主,朝堂上开始了激烈的辩论,这场火甚至烧到了民间,引的读书人引经据典的四处吵架。口水仗蔓延开来?,越吵越凶。直到有一日?,京城一家有名的茶楼里,忽有个穿长衫的青年泣道:“若那青天?大老爷般的公子做了太子,这场架何须再吵?”全场登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