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距离(2 / 2)
魏明明:“您上周还给我们买了!”
简清:“上周喝了,这周就没了。”
魏明明向鹿饮溪投去求助的目光。
整个科室的人都知道她俩是熟人,似乎还是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
鹿饮溪收到求助,犹豫片刻,比了个“OK”的手势,凑到简清身边,扯了扯她白大褂的衣角:“简医生,我也想喝。”
简清转过头瞥了她一眼,又转回去看电脑屏幕,同样丢了句冷冰冰的:“不健康,不许喝。”
直接禁止她喝了。
下一秒,又捞出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点果汁。”
鹿饮溪双手背在身后,比了个“耶”的手势。
魏明明上前拿过手机,熟练地点开外卖APP:“果汁也行,点哪家的?我要挑最贵的,老板你要喝点啥?”
简清敲完病历,在电脑上看CT片:“不喝,去帮我冲杯咖啡。”
埋头点外卖的魏明明抬起头,拆台:“老板,咖啡很健康吗?”
简清冷冰冰的视线扫过去。
魏明明把手放到嘴边,熟练地做了划拉链闭嘴的动作。
再不闭嘴她担心自己会被简清用针线缝合。
鹿饮溪自觉地揽活,去开水间帮简清冲泡咖啡。
医院里喝咖啡不追求口感,只为驱散困意,冲泡手法亦是简单粗暴。
放好咖啡粉和白糖,开水浇下,浓香味钻入鼻腔。
鹿饮溪轻轻搅拌杯中琥珀色液体,忍不住猜想,上午简清是不是听到了自己和牙科实习生的对话,怎么忽然对奶茶有了成见……
又隐约察觉,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了一丝改变。
似乎得到了她的某种偏袒。
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她也是喜欢彼此距离靠近的?
鹿饮溪不敢确认。
为这若有似无的猜测,心跳忽然乱了几个节拍。
身处医院,没有太多时间与空间整理私人情绪。
泡好咖啡,鹿饮溪回到办公室,正看见简清和一位白发苍苍的家属谈话。
家属身边坐着一位穿病号服的年轻病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
实体肿瘤与年龄密切相关,肿瘤科中老年患者居多,可近些年,十几二十岁的年轻患者渐渐多了起来。
癌症呈现年轻化的趋势。
“检查结果出来了,CT显示病灶没有缩小,比原来大了一点,原来的化疗药可能已经产生耐药效果,就是说失效,不起作用,接下来要换一个新的化疗方案。”
一如既往冷静平淡的口吻,不熟悉医疗环境的人,第一反应会觉得医生太过冷漠。
其实已经蕴涵了一丝体贴。
肿瘤科的医护人员在病人面前交谈时,怕刺激到病人的情绪,会避免用癌、肿瘤这些字眼,习惯说ca、cer、tumor,或是占位、病灶,有转移了就说M灶。
得知病情进展,病人脸色灰白,家属惶惶不安,用祈盼恳求的目光看着医生。
这是肿瘤科的常态,医生一次次地向病人宣告方案失败、疾病进展;病人和家属一次次面对宣判、失望、绝望。
简清没有停下安慰,继续冷静地同他们谈论治疗方案。
徘徊犹豫不忍心,都不能解决问题。
老练的医生,已经习惯了一针见血,直面问题,把病人的真实情况告知家属,提出后续可供选择的治疗方案。
直面问题,是医患双方最好的选择,也是必须的选择。
“还很年轻啊。”
病人和家属离开后,鹿饮溪看着病人的肺部CT惋惜。
“28岁。”简清低头抿了一口咖啡。
“几期了?”
“IV期。”
鹿饮溪垂下眼帘。
28岁,只比她年长了3岁,人生大好年华,这个年纪就直面死亡,谁会不想挣扎求生?
简清看了鹿饮溪一眼,往她怀里塞了一本《肿瘤学概论》:“待会跟我去上课。”
她下午4点要给学生上两节理论课。
鹿饮溪从沉重的情绪中抽开身,问:“我去做什么?”
上课还需要专门一个人给你端茶倒水伺候?
简清:“听课。”
北风呼啸。
江州大学临床医学部,与附属医院仅一墙之隔,医生脱下白大褂就能往教学楼赶。
走在校园里,鹿饮溪像被父母逼着上学的熊孩子,迎着北风,一步一步,走得很不情愿。
校园已被冬雪覆盖,鹿饮溪驻足在一丛绿植前,伸手捏树叶子,轻轻一折,揭出一片脉络清晰的冰叶子。
小时候,乡下的冬天,她经常揭树叶上面凝结的冰片,还会含进嘴里吃,一口一口嚼得嘎嘣脆。
想起童年回忆,沉重的心情舒缓了几分,鹿饮溪捏着冰叶子,看向前面那个高挑的背影。
她是不是怕自己继续在肿瘤科待下去心情会压抑,才把自己喊出来的?
这么一想,心情万分柔软。
鹿饮溪追上前,拉住简清的衣角:“简老师,送你一片叶子。”
简清接过晶莹剔透的冰叶子:“再这样慢悠悠走,我就要被医教科抓迟到了。”
“咳,迟到5分钟是不是算教学事故?只要不是被主任抓到,被医教科其他老师抓到还是可以说说情的吧?”
医院医教科的老师很多是临床退居二线的医生,不从医了,但又不想离开医疗行业,所以转了行政。
从临床走过来,自然知道医生有多忙碌,偶尔抓到一两次迟到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来给学生上课的多是副主任、主任医师级别的医生,卖个人情有利无弊,指不定哪天亲朋好友求医看病时就需要这份人情关系了。
简清避过这个问题,指尖在冰叶子上敲了两下,反问鹿饮溪:“你对医院、医学院很了解,是不是学过医、在医院待过?”
冷淡而又笃定的口吻,惊得鹿饮溪瞬间收了所有柔软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