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日落之前(1 / 2)
千红难得偷懒,她知道一进?废品站的大?门就要表演,因此态度消极。
从窗户望下去,清早六点多时出?外找活干的人就像被高低错落的房子屙出?来的几颗屎,很快地滚到了视野边缘,随即被扔在各个?地方?给老板创造剩余价值。
撑着脸在窗边看着,段老板从身后走过,清早起来杯子里?泡了两颗干瘪的红枣,渐渐充实?,沉沉浮浮,杯子放在窗台上,很快地被冷风扯出?一缕缕热气。
千红嗅了嗅:“你干嘛拿酒泡红枣?”
“这?是热水。”
“你骗人。”千红像检查学生课桌的教导主任,薅起杯子在鼻尖嗅,显然一股酒气。
“哦,倒了酒觉得不好,泼了,又倒了热水。”
“留下可以擦玻璃。”千红相信白酒可以帮助抹布把玻璃擦净,但很高兴段老板没?有大?清早就酗酒,为了奖励她,千红往早饭的白粥里?放了三五粒葡萄干。
平都人对早饭没?有概念,一天两顿饭,上午八九点一顿,下午三四点钟一顿,顿顿都上硬菜,分不出?早中晚。比如?昨天晚上炖了一锅鸡没?有吃完,第二?天清早的早饭就是鸡肉配馒头?。
但外地人段老板始终接受不了大?清早起来一揭锅盖里?面就炖着一大?锅肉和菜的粗野风格,吃下去像拳头?擂在胃里?,实?打实?顶一天。
千红迁就她,询问她想吃点儿什么。
“卤鸭掌。”
千红扭头?煮了白粥,之后她就不问段老板的意见自行看报纸发挥。
她擅长废物利用,很能利用有限的东西发挥出?无限的才?干。旧报纸上她剪下生活小?贴士,小?食谱,养生妙方?贴在一本?没?什么用的大?画册上,用报纸遮盖原本?的美人躯干,人为地造出?了一本?《事事不求人家庭生活大?全》。
今天的白粥配葡萄干就是从这?里?学来的,说是秋老虎容易使人气虚,白粥益气养胃,葡萄干又补充糖分又补充维生素如?何?如?何?,她照样学来。从小?罐里?捞了一个?腌鸡蛋煮熟对半剖开,因为才?腌不久咸味淡淡,因为昨天晚上段老板和她生气因此没?有赶晚上最后一茬买菜,只好切了一直不太?会做的白萝卜放在一边。
她们很难坐在一起吃饭,因为千红像个?来偷人的贼,天不亮就走,段老板像个?猫头?鹰,很晚很晚才?回家。老张说你俩住在一起就像一间房子租给俩人,租给你白天租给你晚上,偶尔交叉碰见了点个?头?问个?好,看不出?是过日子。
“光棍汉也来笑我了?”段老板戳人痛处一戳一个?准。
“我不是光棍,我有我闺女。”
“鳏夫带崽,公猫喂奶。”段老板随口押韵。
第一个?词老张没?听懂,但大?致明白那是“寡妇”的男版,哼哼两声:“操心你千红吧,我看周晓东那崽子的车往废品站去了,估计不好。”
“今天是去电视台录节目,不是该电视台来人接么?他去干什么。”她站起来,电话催命似的响了,阿棉那头?人声嘈杂,有几个?女孩哭声连连,好一阵慌乱后,阿棉说:“老板,你来一下吧,昨个?女孩们去医院检查,有五个?中招了。”
“我都说了要他妈的戴套。”她扔下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千红走进?旅馆,她立即换了一个?语调:“今年春晚我不爱看,我不喜欢毛阿敏。”
“老板,她们说戴套了,不知道怎么就都病了,还?有两个?混混说被我们这?里?的姑娘传染了过来闹事。”
“杨钰莹也还?好,就是一股小?家子气。”
“他们坐在这?里?影响生意,说你不来就要提刀杀光小?姑娘们,我把客人都清走了。”
“你知道那天电视上那个?戴白帽的长得白白净净的男歌手吗?我觉得他还?行。”
“老板你让人绑架了吗?绑架了也得戴着铁链子过来。”
放下电话,视线洄游,千红在门口很是拘谨,好像大?姑娘第一次进?门,脸上写着不好意思四个?字,见外得让人生气。
老张说:“咋了两脚并拢的?尿憋急了?那头?厕所。”
段老板被逗笑了,但千红不笑。在众人需要千红笑的时候千红很给面子,众人咯咯鸡叫的时候千红也跟着张嘴,哈,哈,哈,哈,往桌子上或者地板上扔出?附和的笑声,尽管多数时候千红不知道她和阿棉在讲一些什么不健康笑话。
但是千红不笑,这?件事很大?,段老板招招手,千红像一只能听懂主人呼唤的大?鹅一样倔着脖子走过来,她换了新鞋但走得很不利索,老张以为她要跌跤。
“怎么啦?”段老板声音温柔。
千红张口结舌,有点儿不敢正视她,低着头?把下巴往胸口杵,小?辫子支棱起来撅起两脚,红头?绳挽出?好俏皮一个?结,蝴蝶结的长尾垂在颈边——千红越低头?越像鞠躬,可就是不说话,艰难地在她面前僵了一会儿,抬起一张担忧的面孔。
“我妈来了。”
段老板好像被这?四个?字吓了一下,往后仰仰身子,低头?瞥千红的反应。
“我弟弟跟她说了我们的事情,”千红说完,急着去摸辫子,摸了摸感觉主意回来了,抬头?看不声不响的段老板,“我跟我妈说——”
“不要跟她承认这?件事。”段老板止住她的话,拽出?抽屉里?的烟盒,手指轻佻地拨弄着她自己卷起的烟卷,给千红留了余地。
“我承认了。”
烟盒没?拿稳,那些烟险些给倒在桌子上。
老张承认千红不是凡人,那颗头?坚硬顽强简直是新社会一柄尖刀利刃,说出?去关系亲密还?好,稍有闪失就会被抓起来。千红真是能说出?来,也不知道是愣头?青还?是无所畏惧。
姓段的女人当然也不在乎这?些,姓段的翻出?旧历史也得坐牢,坐牢就像青天白日下的公道,她自己都做好觉悟万一某天在河边走湿了鞋,也不在乎多增加一两件罪状。
但千红没?什么污点,承认这?件事就是给一张大?白纸上尿个?大?黄点子,洗净了还?带臊味,是一辈子的污痕。
“我妈打了我一顿说让我搞对象——”千红好像开了闸,把沉积了一个?月的事情吐出?来,“这?次来,她问我改了没?,找没?找对象,我说我改了,我还?没?找见对象。”
段老板很欣慰地看看她:“瞒着是好事。”
“然后周晓东来了,他好像我妈亲儿子似的献媚,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说,他是我男朋友,我说不是,我就出?来了。”
千红像一只河蚌,在她妈妈的熬炖和沥干下,终于吐尽了肚子里?的泥沙。
段老板还?没?有回应,千红低头?提起鞋跟,的确出?来得急,没?跑掉鞋已经是千红心疼新鞋的勤俭持家。
她吐完了今天的情况就像给段老板扎了一针,但这?针就像趴着等老中医针灸,左一针又一针,她到现在还?是没?弄明白那叔侄二?人纠缠千红的病根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