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枷锁22(1 / 2)
千叶跟着白渡川走了一路东城。
两人在正事之余,讨论玄门,讨论天理,讨论秘术,讨论对事物的看法,彼此都渐渐清楚,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千叶不得不承认,他跟自己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至少佛陀眼中救苦救难触发的本愿便是救人出困难度人出苦海,生灵是人,死灵也是人,万事万物连同牲畜,若有一定灵性也视为人,他的爱是基于生命本身而非个人喜好,善人是人,恶人也是人,或者说,在遇到千叶——不知是为她的技能俘虏,还是说真是命数到了要栽在她手上——在这之前,他眼中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怜悯因何而生?
因高高在上所以俯视?因置身度外所以施与?因感同身受所以哀伤?
每一种对于千叶来说都是不对等的,正是彼此之间不对等,所以一方会怜悯另一方,而对于佛门来说,它以为人值得怜悯,是因为人皆有苦,生老病死是苦,爱别离、求不得是苦,怨憎会、五蕴炽盛是苦,可是佛门自身超脱了苦海吗?
不会因这些苦而苦,破除迷障得到了悟,领悟到生命的本质与世界的真谛,大概也算是超脱了吧,就这点来说,佛门还是欠缺了一些的,自天柱断裂神州龙脉破碎之后,玄门所有人都生出了无法解脱的执念,这大概也是苦了,所以和尚只是和尚,端璞却是佛。
端璞生来孑然一身,便是清净,他辗转流离,便无牵挂,他无有烦恼,不生思虑,行走世上一身坦荡,摆渡人间毫无怨言,他接受一切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命运——然而白渡川仍有俗念,而且因着遇到千叶一脚踏了下来。
这就是最有意思的一件事,口口声声说着要度她的人,已身在苦海,不过,大约是因为他本身并不会因这没来由的眷念生出多少惶恐,也不患什么得失,毕竟他的本真仍是“端璞”,并不是说他刻意强调俗名便就是人格分裂了,所以反倒更显得难得。
而在千叶眼中,什么才是怜悯?
她曾不遗余力地试图打破下位者面临的桎梏,将子民们从兽变成人,曾打破武道者横亘在头顶民不聊生的局面,给了世人一条新的道路,是因为她怜悯自己的子民吗?
在时过境迁之后,再度认真地剖析过往世界图景中的经历,她能很明确地得出结论,并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说发自内心地想要帮助人拯救人,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因为她觉得她应该那样做,她觉得那样做对自己更好,所以她就去做了——最初的缘由并不是拯救世人,而是为了利己。
就像是人坐下来吃饭的时候,看到面前倒掉的杯子多半会将它正过来一样,又或者人在走楼梯的时候,遇到一块脱了胶的瓷砖翘起多半会把它填回去一样,她曾接受过怎样的教育曾得到了怎样的认知,便会本能地按照这样的教育与认知来行事。
所以说为什么原生世界能带给轮回者那样顽固的影响,三观与思维方式是最难转变的,她认为天赋人权、生而平等,便觉得统治者的存在实在有些微妙,她认为人定胜天、我命由我,便始终对一切都保持着怀疑与冷静旁观的心态,同理心淡薄并不是轮回加诸在她身上的影响,而是她本身确实就是那么一个圆滑的、古怪的、善于审时度势且利用一切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在她眼中,生命始终如同一颗花草、一滴露水一般,很美好,但也仅仅是与己无关的美好,人死真如灯灭一样没有重量,她对着这一个死去的过程,就像看着花草枯萎、露水转瞬即逝,也不会感到多少哀伤——而这一切,都是白渡川所能触摸得到的,属于她的真实的本质。
千叶从未改变自己的本性,也从未伪装靳元灵的任何形象,只是世人只能看到她表现出来的光辉,没办法碰触到她的内在,但谁说能叫世人传唱的伟人在光辉灿烂之下就没有阴影呢。
“某种角度来说,我才是真正的超脱。”千叶是这么对白渡川说的。
而白渡川是怎么解释的?
“这不是阴影。”他接受世间的一切存在,当然也接受千叶这样的生命形式,无论如何,靳元灵在光明之下所做的一切对这个世界来说都是好事,她难道不是凭一己之力撑着瀚云城,难道不是庇佑着青贺一州的水土不受恶灵脉侵扰?
他说:“私心并不代表阴暗,人之所以为人,有清的同时必然有浊,才能达到平衡。”
“法师也有阴影吗?”这种敬称不是促狭,而是她觉得他确确实实该得到这样的尊敬。
白渡川对此很无奈,但也不强求:“有。”
“我为世人辗转流离,世人全我的道——这也是私心。”
两人结伴同行前往剑南的时候,能使用现代交通工具的便使用,但总有些地方需要用脚来走,白渡川风餐露宿、幕天席地惯了,千叶却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捧出来的,后者虽说也不介意生活资料贫乏,但她这样的人光是站着不动,就能叫身边的人理所应当去照料她。
千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种照料,而且彼此都未觉得有什么别扭。
“法师全了道,理应成佛。”她真的很好奇,“可是天柱断裂,此世无可得道,法师行走一生却注定是空,不会觉得惋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