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崇阿宗门 白家兄弟(1 / 2)
太虚山系最东方,有一座山,名钟灵,与那神祇山相去不足三百里,郁郁葱葱,常年半山居雾,若带然,故又号“谪仙山”,此间有一修行门派,曰“悟无宗”。时维隆冬时节,外面冰天雪地,一片肃杀。寒风凛冽,蛮横地刮过人脸,疼痛如刀割然。
这一日平明,东方曈昽,蒙蒙曙色透过碧纱窗,洒落在一张颇有棱角的面庞上。白苏猛然从床榻坐起,惺忪睡眼,离了暖和而柔软的绣衾,三下五除二,胡乱束了青丝,绾了蓝绡布条,把那玉簪斜插,裹上一袭白袍,再趿拉一双银丝履,便朝外走去。
庭院里阒然无声,不见人影,看来大伙儿都去了那白门正堂。寒风从衣领或袖口溜了进来,冷飕飕的,白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禁揉搓双手,又朝上面哈了口热气,连冻得泛红的鼻翼,也不由跟着翕动,然步履却未变缓。“大事不妙!竟睡过头了!真是活见鬼,可为何不曾听见那钟磬之声?”白苏喃喃自语。这一天为望日,每月十五,白门的子嗣家仆,皆要奉行故事,沐浴斋戒,拜祭祖师。
白苏绕过亭台楼阁,穿进重宇别院,脚下踩着丹墀石径,头顶尽是斗拱重檐,匆匆忙忙,慌慌张张,须臾,便进了一深宅大院。院内稠人广众,峬峭善男,姽婳信女,整整齐齐,恭恭敬敬。复行数十步,便到了那厅堂跟前,但见门楣上横一张镶边剔红匾额,且书“清风明月”四个大字,若铁画银钩,似龙飞凤舞。厅堂正中悬吊人物挂画一幅,栩栩如生,服绫罗绮绣,姿颜容体,遗世独立,状若飞仙,正是那几悟祖师爷曾寅;又见画下有案头一张,且摆设乌牛白马,更有兽纹紫铜香炉,檀香焚烧,青烟缭绕,沁人心脾。
堂下背对而站四人,皆英英玉立,一派庄严肃穆。最前面一人是一位老者,近古稀之年,却驻颜有术,但见他头竖方髻,身著青丝布袍,眉形细秀、浓疏合宜,眼眸深邃,鼻梁高挺,扇风耳,四字口,八字胡,不苟言笑。此老者乃是白苏的祖父,白石溪。紧伴其后的是白苏之父,白惊涛,最后面有一男一女,分立左右,便是白苏的兄长白术,还有小妹白芷。见状,白苏蹑手蹑脚,嵌入二人中间,以为祖父浑然不知,自鸣得意,不忘挤眉弄眼一番。岂料想,白石溪尨眉倏尔微挑了下,仿佛是脑后长眼,头也不回道:“少游,只等你了!”
听到祖父如黄钟大吕般的声音,白苏心头咯噔一下,赶忙向前几步,朝着画像,上香叩首,敬若神明。待其回到原处,白石溪又郑重其事道:“人都到齐了!惊涛,宣布正事吧!”白惊涛点了点头,字正腔圆道:“即日起,悟无宗之古、白、江、水四门,将分别派人去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寻找有修行资质的少年,从而渡引他们到钟灵山来修行。”
“爹,恕孩儿直言,此举多有不妥之处!试问东北、西北、东南、西南,这四个方向呢?即便再派人手,还是难免会有疏漏,倘若有资质过人的少年,就此被埋没,实属沧海遗珠之憾也!”白苏振振有词道。白惊涛一时无言以对,目光投向其父,只见白石溪眉头蹙起,面有难色,缄默不言,片刻之后,又不悦道:“此乃四门共同决定,咱们只需照做就是了!”
“爷爷,孙女也有个疑问,白门上上下下有家丁百人,也称得上钟鸣鼎食,难道还找不出几个有修行资质的嘛?为何还要大费周折去外面找寻!”说话的是白芷,但见她柳叶眉,桃花眼,玲珑鼻,樱桃嘴,螓首之上云鬟雾鬓,罗衣之下削肩细腰。
“芷儿,你有所不知,这些人机灵有余,而聪慧不足;擅长察言观色,谙熟曲意逢迎,一个个都是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石头,哪还有什么棱角,修行要的是浑金璞玉啊!”白石溪耳提面命道。白芷听了心悦诚服,便默不做声,倒是身旁的白苏,一点也不安分守己,不忘挖苦一番,扭头对她扮鬼脸,又暗忖:祖父少时,曾于天机山上放牧,偶遇第二代灵侠唐肃,机缘巧合师之,白门才有了今日。祖父的夙愿就是找到唐肃的后人,收为入室弟子,结草衔环,永佩洪恩。然而,因悟无宗自开山以来,便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修行之法不传外人,所以,悟无宗四门三代加起来,才有十五位“灵侠”。不过,打这回从神祇山拜祭回来,此不成文的规定便不复存在了。
“记得几悟祖师爷历千年劫之前,曾留下‘三不师训’:一、不欺同门;二、不交奸邪;三、不传子嗣。”白惊涛道,“第一代灵侠,鸿阳师尊,无妻无子,倒也无牵无挂。可第二代灵侠,唐肃师尊,拜师之时已有家室,也只得抛妻弃子,终究妻离子散。后来,为了不再悲剧重演,唐肃师尊便在这钟灵山上另创悟无宗,并不再陈陈相因,而将‘三不师训’的第三条,改成了‘不传凶顽’。”
白石溪意味深长地望向儿子,白惊涛那犹如螺旋一样卷曲的眉毛下面,是一双耐人寻味的睡凤眼,以及能增添神采的伏犀鼻,其双耳稍稍高过眉毛,看起来又颇为圆润,耳孔里塞着细细长毛,似在微动,一张弓口,棱角分明,周围还留着些许青皮胡髭。“的确如此!自此,悟无宗之后三代灵侠,虽说修行之法,仍为几悟祖师流传下来的法门,但却革故鼎新,实乃吾俦之幸事!”白石溪捋了捋胡须道,又将深沉的目光投向白术、白苏二人。
其中有一人,眉形粗阔,棱骨高耸,铜铃眼,蒜头鼻,耳白过面,燕颔虎颈,道:“爷爷,到底是一脉相承,至于下山寻找有修行资质之人,悟无宗四门本就责无旁贷。白门又身受第二代灵侠唐肃师尊之大恩,自当栉风沐雨,踵事增华。”
“大哥,说得甚好!”白苏竖起大拇指道。白石溪眉头微皱,道:“少游啊,适才与你爹商量,兹决定,让你兄弟二人即刻下山,原本我们还在踌躇,到底谁去城镇,谁去乡村,可眼见你已加冠,又修行十余载,还如此落拓不羁,着实令人担忧,还是让你大哥孟潜去城镇吧!另外,也是对你姗姗来迟的惩罚。”
“多谢爷爷!”兄弟二人齐声回道。望着祖父与父亲一脸错愕,白芷哑然失笑。白苏迈过正堂高高的门槛,下了石阶。院内的家丁都已四下散去,外面依旧很冷,朔风怒号,头上几绺发丝被吹得有些缭乱,不过,他的心底却涌起了层层暖意。
“少游!”闻声,白苏停下脚步,转身回头,只见白术朝自己大步走来,其右手持一把无鞘宝剑,通体如银,剑格恰似一轮皓月,剑身有凹槽图案镂刻盘绕,不禁沉吟道:月噬剑!那不是大哥的贴身至宝么,平日里可是从不轻易示人的。
片刻,白术到了跟前,双目凝睇白苏脸庞,煞有介事道:“二弟,非我这作大哥的要与你挣抢,只是那城镇中之人形形色色,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而你所到之乡野,虽说环境复杂,却不如那世道复杂;地势险恶,又怎抵得人心险恶。纵使荒山野岭、穷乡僻壤,却也有闲云野鹤、小桥流水,景致如诗如画啊!”“大哥,你我兄弟何须多言。”白苏笑道,“弟弟我虽然从未离开过钟灵山,但也听侍从们说过,那城镇之中多富贵人家、书香门第,他们的孩子从一出生,各方面比起乡村的娃子,都要优渥许多。所以,照常理来说,修行之资质更是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