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回 一举何艰(2 / 2)
静静凝视他许久。他丝发沿耳际垂下,略略遮住几分秀逸面容。长睫微垂,掩去了轻轻闭起的眸子。眉目间褪去了平日里或邪魅或肃穆的神色,沉静无暇,倒恍然给人以清弱的错觉。竟是毫无防备一般。
我不动声色地里在原地。
若是……若是,我此时杀了他,这身后之事,又将会如何?
此念一处,却又径自叹道,恐怕这天下大势,定会因此风云变幻了去罢。南周无主,后殷必将趁乱出兵,南周亦会全力迎敌。如此一来,便又是一轮山重水复,可又会再有一个萧溱立足,不可一世,再有一个独孤鸿身陷,进退两难?抑或是,后殷南周势均力敌,相持不下,便又是一番连年征战,你追我逐?
低低自嘲地一笑,自知这二者都绝非我所愿,那念头便也只是想想而已。只是我却是清楚知晓,此人不除,于后殷,自是天下难平。若我独孤鸿还有重返后殷一日,定要亲手将他拿下,以雪前耻。然而却是在沙场之上光明较量,而非这尺寸之地暗自偷袭。
思量间,正待转身离去,却见他肘下一滑,数本奏折“啪啪”几声散落在地。
顿住步子,回身犹豫半晌,还是过去将其拾起。
目光却在一霎定格于一本奏折之上。
奏折摊开在地,韩楼之名赫然映入眼帘。
双眼飞快地扫过奏折的内容,继而不动声色地合上,连同方才拾起的奏折一并理好,起身放于案角。
抬眼却对上萧溱的目光。他已然醒来,望着我的双眼中依旧残留着几分朦胧的睡意,但嘴角是一贯地勾起几分笑意。
“独孤将军今日主动前来,倒着实令朕不胜欣喜。”他稍稍舒展了身子,站起身来踱至我身前,刻意将我打量一番,调侃道,“不妨让朕猜猜,将军此番前来,倒是所为何事?”
“皇上无需猜测,”我并不避退,双目直视着前方,一字一句道,“此番前来,便是向皇上表明……愿在南周为臣之心。”
“哦?”萧溱略一挑眉,笑道,“将军果真是聪明人,觉悟得倒着实比朕所预计得要快上许多。如此倒也是喜事一桩。”
我例行公事般垂首抱拳道:“愿皇上不计前嫌。”
“头一遭见独孤将军如此恭顺,倒让朕有些不适应了。”萧溱闻言轻笑出来,随即又放缓了语速道,“不过,朕倒有些好奇,是什么让将军忽然转变了心意?”
我抬头望着他从容笑道:“便如皇上所言,独孤鸿是聪明之人。”
“将军倒有趣得紧,”萧溱笑出了声,又道,“不过将军终能想通,自是最好不过,倒是替朕省去了许多烦忧。”他慢慢缓下了神情,徐徐笑道,“于是侍中大人,自明日起且随朕左右便是。”
“是。”我不冷不热地行了一回礼,便匆匆告退而出。
行至宫门外,微微舒出一口气,自知终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然而心中却唯有任何释然之感,反是愈加沉重。虽自那日同韩楼作别之后,心中便已下了这番决心。但这几日仍旧暗自做了不少思量,自顾自地搬出些“圣人不立危墙之下”“包羞忍辱是男儿”之类的训诫来。
其实心下也知,诚如韩楼所言,为区区身外之名而丢了性命,却实是不值。更何况如今世上已无独孤鸿其人,那名节纵是留住了,又有何益?倒不如忍一时之辱,观日后去留之势,留得青山在,来日方长,再图考量不迟。
然即便心中已明晰此理,胸中沉重之感却并未减去分毫。
我自知其缘故,却只能仰天长叹一声。一时间不由悲怀满襟,难以抑止。
我独孤鸿十载戎马,何曾疑过自己生于后殷死于后殷之心?又几曾料到,自己终有一日,竟也做出这叛国投敌之举?
唯有盼日后能有机会脱身,一举洗去这污名罢。
如今之计,便只能如韩楼所言,与他一道,万事皆可从长计议。
我自是明白“从长计议”这四字对我而言,兴许意味着沉重,兴许意味着漫长,但同时也意味着一番希冀。只是想到韩楼,便忽地忆起今日在御书房内无意看到的那封奏折,心内油然腾起隐隐的不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