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第170章 泥沼(1 / 2)
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的头好痛,我死了吗?还是再度徘徊梦乡?
伊莎贝拉掀开眼,细雨模糊她的视线,教她再次将眼闭上。她抹去脸上的雨水,冰凉的手掌吓了自己一跳。脑袋又重又疼,她试着撑起身体,肘下的枯枝发出轻响。眩晕击落她的身体,她倒在枯枝丛中,木屑刺破夏季的薄衫,扎痛她的皮肤。她轻哼,随即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扶起。
“还好吗?你没有外伤,现在有没有特别恶心的感觉,或是觉得内脏疼痛?”克莉斯的呼唤让她放心地醒过来。即便是在梦境或是冥道上,有她陪伴也令人宽慰。克莉斯凑近,让伊莎贝拉靠在自己怀里。
“只是有点晕,我想过一会儿会好起来。”伊莎贝拉抚摸额头,睁眼打量周遭。她们身处野外,目之所及,全无建筑的痕迹。洛德赛青绿的天际线消失不见,越过水色灰败的广阔湖泊与不断扩散的细小涟漪,可以望见地平线上树木铅色的影子。它们与洛德赛那些树冠庞大,叶片葱郁肥美的大乔木不同,枝干细长,扫帚一样根根直立,将湖围住。
我们究竟身在何方,伟河下游附近,有这么大的湖吗?伊莎贝拉望向岸边,芦苇的细茎沿着平缓的湖岸边轻摆,牛毛般的细雨洗去它原本的颜色。雨水也将天空冲洗干净,灰白的天际不见日月星辰,也难以分辨确切的时间。
应该没过多久,倘若失去意识过久,缺乏饮水进食,即便有学士悉心照料,醒转之际,头脑与身体都是大病一场的无力。“我还行。”伊莎贝拉挺身坐起来,握了握拳。精力随着意识的清醒迅速复苏,她摸向手侧,她的箭壶与角弓并排放在那里,沾满水珠。克莉斯一定在她之前醒了过来,将她安顿在这处枯枝叠成的巨大鸟巢上。
余人也都在。梅伊手按剑柄,由湖岸边涉水而来。她褐色的裤管自大腿以下全部湿透,不知沿湖走出多远。“您可算醒了,再睡下去,鸟窝都要被磨穿了。”梅伊语气不佳,这也难怪,一觉醒来,可供差遣的部下只剩下不好相处的卡雷一人,谁也高兴不起来。
柏莱人蹲坐鸟巢中心,相互靠拢,像两块沉默的石头。鲁鲁尔面色铁青,将狼牙棒靠在肩头,攥着黑铁长柄的手指骨高耸,显得很紧张。听说柏莱人骨骼沉重,水性不佳,她该不会是个旱鸭子吧?看样子,偷攥她衣角的花斑也强不到哪里去。可怜的人,满心以为诺拉学士的研究能够拯救族人,到头来却自身难保。
罪魁祸首诺拉学士蹲在巨巢边缘,背对众人。“你多虑了,此处应该不是什么未知巨兽的巢穴。”她在跟克莉斯说话,身形摇晃,湖水被她拨得哗哗直响。“看这树枝搭建的模样,绝不是铁湾鳄这类笨重的家伙可以做到的。如果建造者是鸟类,附近未免也太干净,连颗鸟屎也没有。猛禽的排泄量,你懂的。要是真有需要这尺寸巢穴的巨鸟,我们应该半个身子都埋在粪堆里才对。那些骨堆不属于任何野兽,野人倒有可能。”
骨堆?野人?伊莎贝拉不安地挪动屁股,匆忙扫视巢穴,所幸除了枯枝败叶,瞧不见可疑之物。克莉斯拥住她,抚摸她的胳膊,以示安抚。“野人不如帝国人可怕。”
“那可不敢保证,最可怕的是疾病,传染病,可能由野人皮毛间的跳蚤,或是唇齿间的飞沫传播。”
这个诺拉!欠揍程度与博学不相上下!诺拉学士似乎听见了伊莎贝拉的抱怨,适时转过身来,手里拎着一只麻褐的青蛙。那表皮湿滑的家伙个头是生平仅见的大,足有伊莎贝拉两个巴掌长。巨大的青蛙被学士倒拎着,两条粗长的后腿上缠满生有麻点的蛙卵。那两条挂有无数麻斑的透明带子正因大蛙的挣扎一点点下滑,伊莎贝拉一阵恶心,诺拉学士还嫌不够,拈起一条蛙卵,展示给她。
“喏,如假包换,莫氏褐斑沼蛙,特有种。”她将巨蛙抛回水里,拍拍手站起来,大声宣布。“恭喜各位,搭上史无前例的秘法快车,来到广阔的颤抖沼泽中心。”
颤抖沼泽?那处无人的泽国是鳄鱼与巨蟒的乐土,距离洛德赛,可有数千里之遥呀!乘船前往洛德赛时,战舰曾取道颤抖沼泽边缘。那次她们遇上船只大小的巨大铁湾鳄,一番恶战之后侥幸获胜。如今回想起来,彼时胜利的喜悦不过是不知前路凶险的痴儿的狂欢罢了。伊莎贝拉只觉得懊悔。我不该带安妮出来,大运河的落水便是噩兆。
“你的发言漏洞明显,对环境的判断却无懈可击。”克莉斯皱眉。诺拉扬起唇角,露出自鸣得意的微笑。“世人对现代秘法的常识,也是一步步建立起来的。无烟的光团在数百尺高的玻璃罩内燃烧,听上去合理吗?哪次秘法的重大发现不饰以‘震惊世人’的标题?”诺拉撸起袖子,将细白的手臂伸进沼泽水里。“这下面一定有什么东西,一种用作接引的纹章。你知道,如果没有铆钉地点,我们都会被空间漩涡撕成碎片,就连你们佩戴的帝国钢也不例外。”
若论喋喋不休与旁若无人的程度,诺拉学士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了。伊莎贝拉不愿深究她难懂的说辞,揽住自己的弓与箭,警惕地环顾四周。长腿鹳鸟展开宽大的灰翼,慵懒地滑过灰蒙蒙的天空。蛙声此起彼伏,苏醒时未曾留意的窸窣动静明显起来。有东西拨开水面,划过背后水域。伊莎贝拉唯恐是蛇,扭头去看,只瞥见一道悠然沉入绿蓝水底的细长暗影。沼泽水面平静无波,树枝巢穴因众人的动作起起伏伏。要是来条鳄鱼,就像我们在运河捕获的那头大家伙,只消一次摆尾,就能把全部人打翻下水。
伊莎贝拉倏地站起,挎上箭壶。“没事的,有我在。”克莉斯握住她的手。伊莎贝拉不好意思直言这无济于事,勉力微笑,视线仍紧张扫视。克莉斯见状也站起来,她的武器与身体都相当沉重,巨巢随之稍稍倾斜。
“沼泽远没传闻中的可怕,只要你别误食植物,招惹动物,踏入杀人的泥沼。要我说,这儿比地下好得多了,百转千回的隧道后面藏着什么怪东西,只有诸神知道。”
“我们为何来到此处,如何回去,究竟有什么凶险潜伏在路上,只有诸神才知道。”
伊莎贝拉偷瞥梅伊,后者手搭凉棚,抵挡雨丝,也在远眺。如果能够甩掉看守,我可以恳请克莉斯,护送我回到黑岩堡——不,只要进入奥维利亚境内便足矣。梅伊一定会汇报我失踪,只要帝国人找不到我,最终只会认定我已死亡。届时我只需要将消息捎给父亲,让他知晓我安然无恙,两国便不至于因此开战。如此一来,我可以不做帝国的人质,也不用成为克莱蒙德的新娘,我可以只是伊莎贝拉。只做伊莎贝拉。伊莎贝拉的心因此而狂跳。我可以在奥维利亚边境上住下来,找一处风景优美,无人打扰的地方。听闻剃刀山脉拥有无数美丽宁静的高山湖泊,我只需寻到一处怡人的高山狭湖,在湖前盖起木屋,晨起面湖练箭,夜来弹琴歌唱。克莉斯可以教我剑术,我们可以骑上马,像帝国人那样跨骑,纵马奔驰在原野与山林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