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第163章 羔羊(下)(2 / 2)
“怎么回事,丹尼?别耽搁太久,瞧这倒霉的日头,头儿今天耐性可不好。”又一名红衣警备队员挤过人群。他们不像帝国士兵,佩戴阶级鲜明的徽章,伊莎贝拉无法判断他们的职位高低,直觉告诉她来者地位更高。起码他干净挺拔,有一口克莉斯一样的整齐白牙。“商人的马车留给城门口的家伙去处理就行了。还是你有所发现?”他拨开人群,边走边说,绕过拉车的长鬃马之后,视线落到车旁的柏莱女孩身上。她捂着额头,鲜血透过的她的指缝,沿着皮肤深沉的手臂蜿蜒流下。女孩既没有哭,也没有颤抖求饶。她睁着她的紫眼睛,盯住面色不善的帝国人。
“管好你的猪眼。”警备队员伸长下巴,瞪视柏莱人,继而瞥了一眼马车,目光在伊莎贝拉脸上稍作停留。“别管他们了。”秃子的长官淡淡地说。
“不,你没听到刚才这婊子怎么说我!”秃顶警备队员咬着牙。梅伊冷笑:“现在我可听清了。你猜怎么着……”她拨转马头,踢马逼向秃顶。秃顶站在地上,面对骑乘战马的梅伊只能后退,却始终仰着他的头秃脑袋,不肯就此认输。
“所有人现在都给我立刻滚回自己的地方!”白牙队员粗鲁地打断她。梅伊微眯双眼,眼中常含的笑意尽数收敛,危险的气息犹如磨亮的剑锋,在她眼中徐徐展开。白牙毫不畏惧,冷冷与她对视。
他们会打起来吗?我们的人比他们的多,动起手来,区区警备队员,不可能是银狮的对手。哼哼,要是让绯娜知道她的银狮惨遭耗子羞辱,可就有趣了。伊莎贝拉不认为己方有吃亏的可能性,正相反,借此机会,可以让那柏莱女孩儿逃走。看她呆呆的样子,该不会跟马奇一样,只懂死战,从不撤退吧。
“他说的没错,我们现在就走。”克莉斯跳下马车,走入视野。白牙轻蔑地笑,克莉斯毫不动容,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瞧瞧,丹尼,这木杆马夫倒比你懂事。立刻动身,我可不愿再踩死几个人,桌上还搁了一堆文书没写。”他散漫转身,深深望了克莉斯一眼,摸向腰际。伊莎贝拉以为他要掏出烟斗,神经松弛下来的瞬间,却见一道闪亮的白光划过视野。她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柏莱女孩坐倒,血线仿佛猩红的长鞭,顺着白牙的长剑扬起,甩向空中。梅伊愣在马背上,和伊莎贝拉一样错愕。转眼间,白牙的钢剑再次斩下,柏莱女孩尖叫,克莉斯冲上去,抓住白牙的手腕。
“快上车!”她对女孩喊。
伊莎贝拉来不及多想,立刻打开车门。柏莱女孩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起身,捂着脖子跑向车厢。离得近了,伊莎贝拉才发现她长得实在瘦小,尤其以柏莱人的体型来说。鲜血顺着那孩子的手肘垂落成线,天知道她干瘪的胸脯之下还有几滴热血可流。
秃子鼓起眼珠:“你们疯了!”说着伸出他油腻的脏手。伊莎贝拉一手捞住柏莱女孩,将她拉上车,用力关上门。秃顶绕过梅伊奔过来,跃向窗口,双手扒住车窗,将他的秃脑袋伸进来。伊莎贝拉探身抓起酒壶,朝秃顶抡去。秃顶惊得头皮冒油,慌忙蹲下。伊莎贝拉顺手将酒泼了出去,倒了他一头一脸。梅伊赶过来,将他踹了下来,高声呼唤同伴。伊莎贝拉探头望出去,白牙的长剑已被打落在地。克莉斯扭住他的胳膊,他龇牙咧嘴,虎牙白得瘆人。
“脑子里进猪屎了吗!贱民!阻挠大人们执行公务,你死了,你死定了!可比大人绝不会饶恕你们!你们会被剁碎了,扔去海边喂猪!”他口出恶言,克莉斯面若寒霜,扭动他的手臂,提起膝盖,顶向他腹部。白牙失态尖叫,脊背拱起犹如虾米,手骨扭成令人难受的角度,不知是被克莉斯弄脱了臼,抑或更糟。
“坐稳,我们冲出去。”克莉斯仰起脸来,转向伊莎贝拉。冲出去?在被团团围住的情况下?伊莎贝拉望向人群。围观的帝国人原本蠢蠢欲动,腰系皮围裙的铁匠举着拳头,生满卷须的嘴仍大张着,不知刚才在咆哮些什么。他毛绒的胸口挂着两点刺眼的鲜红,是那柏莱女孩的血。背后两个推挤他的人神色木然,扶住铁匠的肩膀,直盯着受伤的警备队员。
这些家伙原本打算推波助澜,要不是克莉斯插手,天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如今眼见倚仗之人倒下,他们邪恶的勇气转瞬间便泄得一干二净。克莉斯望向人群,众人不敢与她对视。钻出人墙的黑瘦手臂缩了回去,铁匠后退半步,耸起他肥壮的肩膀,别开脑袋,厚嘴唇一开一合,不知嘟哝些什么。与瑟缩的人群相反,包围圈尽头,人潮开始向两旁分开。伊莎贝拉注意到警备队扬起的猩红旗帜,旗帜下面是红制服,为首的人骑着一匹花斑马,留有一头梳得泛光的齐耳灰发。
“他们来了!”伊莎贝拉警示克莉斯。
“我知道。”克莉斯曲起手肘,用她快得让人辨识不清的手法,将白牙击昏。被梅伊踹倒的秃顶刚爬起来,目睹同伴被制服,呆愣片刻,索性扑倒装死,漫起的尘土模糊梅伊轻蔑的笑容。
“坐稳了!”话语传进伊莎贝拉耳里的时候,克莉斯的背影已消失不见。长鞭破空声清晰响亮,马儿长嘶,车窗摇晃。车轮隆隆转动,车头正对人群,克莉斯甩鞭开路,梅伊举手招来两名银狮,三人同时踢马,朝拥堵的人群冲锋。“蓝宫万岁!威尔普斯万岁!”年轻的银狮抽出佩剑,举剑高喊。
面对骑兵的正面冲锋,步兵通常一哄而散,即便不谙军事,伊莎贝拉也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方才凶神恶煞,企图当街行凶的帝国人甚至不如奥维利亚的蹩脚佣兵。他们尖叫着,推搡着,哭嚎着四散而去,没人敢回头看上一眼。选错方向的民众与被警备队驱赶的人潮撞在一处,瞬间绊倒数人,挡住警备队追击的步伐。
“猛狮在侧,群羊虽众,有何惧哉?”绯娜曾经这么说。彼时伊莎贝拉以为她只是惯常地看不起人,而今体会,似乎并非如此单纯。
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伊莎贝拉俯身端详车厢里的柏莱女孩。她分明瘦得皮包骨头,脑后颈椎清晰隆起。女孩半跪,捂住颈侧,先前喷涌的鲜血已有些微凝固,蜿蜒的细流顺着她的手臂淌下,车厢铺地的羊绒被浸湿,晕开一大团湿漉漉的痕迹。女孩仰面望向伊莎贝拉,清澈的紫眼里既看不到恐惧,也无帝国人最爱嚼舌的愚钝。
“你还好吗?”伊莎贝拉问了句蠢话。她尴尬微笑,将之掩饰过去。“你伤得怎么样?可别逞强。”她伸出手,女孩别过肩膀,避开她的触碰。伊莎贝拉微愣,尽量笑得温和。“别担心,别害怕。”她蹲下来,扶住摇晃的车厢。“我不是帝国人。而那位出手相救的女士,不仅医术高超,且是我所见帝国人中,最公正善良的。接下来的事,交给她就好,用不着担心。”
用不着担心。伊莎贝拉抓紧车门雕饰,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