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不得(1 / 2)
崔珍娘看着眼?前?的女人。
突然被掳,她身上还穿着室内的薄衫,简简单单的一袭浅青色长裙,外罩石青色小褂,周身无一饰物,因为在阴暗潮湿的地下挣扎爬行了许久,衣裙上沾满黑色泥斑,白净的脸上也有不少脏污,又摔倒在地,左脸颊甚至撞出了一块瘀红,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然而,即便这样狼狈,却依旧是美丽的。
窈窕的身躯,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无一处不美,连时光似乎都?对她格外宽厚,虽然早已不是豆蔻少女,没?了少女的青涩美感,却有了股浑然天成?的妩媚,恰好?好?处地展示着这个年纪的美。
崔珍娘不说话,只是看,再一次,仔仔细细地看。
崔珍娘在看,甄珠也在看。
首先看了下四?周,发现除了崔珍娘,房间里再无一人。所以,是单纯把?她绑来说话,并不打算杀了她,还是问过?话再杀?
再看崔珍娘,依旧像记忆里一样瘦弱,甚至好?像更瘦了。
打量过?后?,她挣扎了两下要站起来——结果自然是站不起来的,便抬头,脸上没?有害怕不安的神色,微微笑着,像是普通求助一样:“方夫人,能劳烦扶我起来吗?这样说话有点不方便。”
崔珍娘没?有动。
甄珠叹了口气,只能挣扎着坐了起来,抬头仰视看着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等着崔珍娘开口。
这样的相见方式,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寒暄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她不说话,崔珍娘也不说话,就这样对视了许久,崔珍娘才终于开口,嗓音干涩枯哑:
“甄姑娘,你——有过?求而不得吗?”
隔着幕离,甄珠看不到崔珍娘的表情,只是听着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梦呓一般。
求而不得吗?
“当然有过?啊。”她说道。
没?有人能事?事?尽如己意,想得到的都?能得到,小时候漂亮的衣服,可口的零食,长大后?理想的工作,暗恋的某人……无数个求得与求不得交织,不才是每个凡人的一生么。
崔珍娘沉默了片刻,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甄珠看她,却见她缓缓掀开了幕离,枯瘦畸形的面孔露出来,在这布置地精巧雅致的房间里,仿佛新雪溅上污泥一样刺目。
甄珠看到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在笑,因为畸形的五官,甄珠并不能确定那是否在笑。
“不一样的。你有那么多,偶尔有几个求不得又怎样呢?毕竟——”,崔珍娘又道,定定地看着她,嘴角的弧度越发大了,“你长得这么美。”
“一定很多人喜欢你吧?方朝元,计都?,那位小皇帝,甚至——我的清郎。”说到“清郎”二字,她的声音骤然发紧,像是被什么扼住喉咙般,扯开的嘴角也维持不住,颤抖着,像被狂风来回撕扯的干枯树枝,那双小小的眼?死死地盯着甄珠的脸。
甄珠陡然一惊,身子不由往后?缩了一缩。
似乎发觉了甄珠的退缩,崔珍娘笑了一声,不停颤抖的唇也停了下来。
她抬起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脸,手指残破的唇和凹陷的鼻上来回摩挲,“你看,上天造人,同样都?是眼?睛鼻子嘴巴,却又偏心地分了美丑。美人如你,就是我看了,都?忍不住心生喜爱,也怪不得那些男人都?喜欢你;丑的,就像我,连亲生母亲都?不敢直视我的脸,却偏偏贪心地喜欢上清郎,怎么看,都?是异想天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甄珠想摇头,想要说出什么话反驳,然而,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或者说,崔珍娘本就没?想听她说什么话。
她径自又说了下去。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跟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母亲不愿见我,一见我就哭,身边只有丫鬟和奶妈,父亲有心,伺候我的人都?是相貌平平的,可再怎么相貌平平,也好?过?我啊!”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的房间里甚至没?有镜子,因为,我看到的时候会吓哭自己。”她凄然笑着,抚摸着唇鼻的手倏然用力,五指收紧,像是要把?那张脸挠烂一般,指甲瞬间在枯黄的脸上留下数道红痕。
甄珠双唇闭紧,身体不由又往后?缩了缩,衣袖下的双手微微挣动。
崔珍娘似乎没?注意甄珠,好?一会儿,她才将疯狂抓挠的手从脸上拿开,而脸上已经满是红痕,看起来可怜又可怖。
她说:“父亲很疼爱我,不允许人说我一句坏话,所以身边的人都?捧着我,顺着我。可是我知道,除了父亲,没?有一个人真心喜欢我,当着我的面,她们叫我小姐,一转身,她们就叫我小怪物、丑八怪,说父亲是倒了什么霉,怎么会生出我这样的怪物。”
“你知道崔妈妈吗?就是第一次见面时,跟在我身边的那个婆子。”
“她为人粗俗,眼?界狭窄,又碎嘴饶舌,浑身上下简直没?一处值得称颂的地方,随便找个人都?比她机灵,可是,我却让她贴身伺候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崔珍娘顿了顿,随即笑了起来,道:“——因为啊,她再怎么不好?,却有一点好?别人比不了——她不嫌弃我丑。”
未必多忠心,也未必喜欢她,但只是不厌恶她的脸,不会在看着她的脸时不小心露出厌恶害怕的神色,仅仅如此?,就足够她让崔妈妈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崔妈妈再怎么愚笨不堪。
崔珍娘低声笑着,笑声断断续续,带着喘气声,像一只老朽破旧的风箱。
好?一会儿,她才笑完了,双眼?微眯,头颅微微上仰,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清郎时就喜欢他?了——谁会不喜欢他?呢?我站在楼上往下看,他?骑马从楼下走过?,路边那么多人看着他?,他?却抬头看到了我,点头对我笑。”崔珍娘嘴角越发上扬,面孔虽然仍然可怖,却透出股无法掩饰的甜蜜来,仿佛怀春的二八少女。“第二次见面是父亲的寿宴上,他?看到了我的脸,却丝毫没?有厌恶鄙视,然后?我偷偷躲在假山后?面看他?,看到他?制止那些议论我容貌的人,听到他?夸我能干,夸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将宴会操持的井井有条,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