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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太医先切了切越西辞的脉搏。
小?姑娘脸色苍白,气若游丝,脉跳的飞快,却虚弱难测。
张太医沉吟片刻,向沈凭舟提议道:“不知?下官可?否看?看?这位姑娘的伤处?”
沈凭舟点点头,飞快地掀开她的衬裙,解开了缠在腿上的布料,露出那条狰狞的伤痕。
手掌长的伤痕沾着?沙尘,呈现出深褐色。皮肉外?翻,仿佛一条巨大的蛆虫,甚至还跟着?动脉的跳动微微颤抖。
饶是沈凭舟并不是第一次见,也还是不免心中抽痛。
张太医更是惊呼出声?:“这是……”
沈凭舟低下头,透着?一股伤感,声?音低沉地解释道:“是我们坠马时不慎摔的。”
张太医抿着?嘴沉默了。他静静的从?药箱中找出一瓶清水,用丝布沾了水,先将伤口周围的脏污查处。而后对着?药箱里勾兑过的烈酒犯了难。
“用吧!”沈凭舟的声?音很是喑哑,“伤口总得擦干净,要不然就完了。”
他在战场上见过太多狰狞的伤口,知?道如果不用烈酒清创,这样大的伤口会慢慢腐烂、感染。就连最烈性的汉子也承受不住那种痛苦。
张太医才一拔开瓶塞,就闻得一阵酷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还请世子爷按好这位姑娘。”
他将越西辞的腿悬空架在沈凭舟的腿上,狠了狠心,直接把酒对着?那条伤口倒了下去!
稀释过的血水顺着?皮肉流到?沈凭舟的衣服上,又渗入泥土之中。
这般剧痛,即使越西辞已经昏了过去,却也还是无意识地叫嚷出生?。
“唔……疼……”
越西辞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本能?地抽搐着?身体,扭动着?,想要将腿从?沈凭舟的铁掌下抽出来!
沈凭舟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当?即死死地按住她,才没叫越西辞的大腿滑下去,叫伤口再被泥土污染。
或许是为了让越西辞少受点罪。张太医动作飞快地做好伤口清洁,又从?药箱里翻出上号的金疮药,不要钱似的洒在越西辞的伤口处。
金疮药中混着?些麻沸散,带有镇痛的作用。又是内造之物,效果极佳。
药粉撒上伤口不多时,越西辞便停止了抽搐,渐渐安定了下来。
张太医又拿出干净的纱布,替越西辞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处理完越西辞最为严重的伤,张太医复又检查起越西辞身上其他的伤口。
原因无他,实在是越西辞整个人的身上遍布血迹,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似的。更何况沈世子对这位姑娘明显的关心,让他不得不更对越西辞更加上心。
待彻底检查完越西辞,确定了这姑娘身上再没有堪比腿上这样严重的伤口后,赵太医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他才一抬头,便有看?到?了同样好不到?哪去的沈凭舟,才刚刚放下的心便有提了起来。
眼前这位沈世子,可?是更加尊贵的贵人啊!
“沈世子……”张太医轻声?唤了一句,“请沈世子放下这位姑娘,容下官为世子看?伤。”
沈凭舟不赞同地蹙起眉毛,“她腿上的伤可?不能?沾尘,我右手扶这她,你替我处理好左手的伤就行了。”
张太医一时有些为难。
“行了!”太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替你扶着?这位姑娘,你赶紧让太医看?伤!”
太子一边说,一边伸出了手。却被沈凭舟灵活地一躲。
只见沈凭舟一脸的戒备,像是看?仇人似的看?着?太子,“你别上手啊!小?辞娇贵着?,你下手没轻没重的,别给她碰坏了!”
太子:“……”真是好心没好报!
太子深呼出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沈凭舟,又看?向一脸拘谨的张太医。
“就这么先给他看?看?得了!等回?了营地再仔细弄弄。”
张太医喏喏硬是,站起身换到?了沈凭舟的左边。小?心翼翼地拔开了沈凭舟左边的衣裳和草草缠着?的止血带。
沈凭舟的伤处虽然也流了很多血,但看?起来要比越西辞好很多。
而且他还会自?己辩证。
“左肩断了。但我捏了捏,估计也是从?根儿伤断的,没有碎骨头扎在肉里。肩膀上的血窟窿是坠马的时候扎进了一根树枝,树枝已经拔/出去了……”沈凭舟顿了顿,忽地傻乐了一声?,“是小?辞替我拔的,动作很快,也没有断半根在伤口里。”
张太医:“……”真是令人省心的患者?。
太子:“……”这也值得他这么傻乐?!
见两个人都不说话,沈凭舟眼睛一转,开口问道:“这个张太医,我这个伤要怎么治疗啊?”
“啊……”张太医忽地清醒过来,将方才剩下的那半瓶烈酒翻找了出来,对沈凭舟说到?:“伤口有些深,下官还是先为您清创。待清理好伤口,下官再为您接骨,将左臂接回?去。”
沈凭舟点点头,“那就开始吧。”
张太医再次拔开瓶塞,只是这次的动作有些发抖。
越西辞毕竟是昏迷着?的,又有沈凭舟帮忙按着?,他倒不怎么担心。然而沈凭舟如今清醒,又是藩王世子。他这手实在有点不听使唤。
沈凭舟撇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行了,给我吧。”他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从?张太医手里抢下那半瓶烈酒,眼也不眨地倒上了自?己的伤口。
酒香扑鼻,可?但凡看?见那烈酒泼洒在伤口处,流下红色的液体,也不会有人再贪图那一丝酒香。
殷红的血水与洁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划过大大小?小?的伤痕,最终掩入衣襟。
沈凭舟像是条脱水的鱼,唇瓣惨白,额头冒着?冷汗,大口大口地将空气压入肺腔。却始终稳稳没有露出半丝□□之声?。
张太医心中敬佩。
世人都说肃州沈家的男人坚贞不屈,没有一个孬种。他本以为只是西北人民?对沈家的神化,毕竟这位沈世子在京数年,从?未听过他有什么英勇事迹。直到?今日得见,才真的见识到?西北沈家的坚毅!
沈凭舟将那半瓶酒倒了个干净。他随手一扔,稳了稳呼吸,开口问道:“接下来呢?”
张太医找出药粉洒在伤处。因为被捅了个对穿,肩膀前后便都撒了厚厚的一层。
痛感被渐渐压了下去。沈凭舟的脸色也渐渐回?了血色。
张太医替他包扎后,便开始着?手为他接骨。
张太医在周围翻找出两根粗壮的树枝,掂了掂重量。
“世子,这里条件有限,下官先用树枝为您固定。待回?了营地,下官再为您重新处理。”
沈凭舟点点头,示意道:“动手吧!”
他搂着?越西辞的手臂渐渐收了力气,也是知?道这样硬生?生?地接骨并不好熬。
太子叹口气,从?怀中掏出个帕子给他。
“喏,给你咬着?。”
“呸!老子才用不上这劳什子!”沈凭舟狠狠啐了一口,他可?是西北硬汉,才犯不着?咬着?手绢忍痛呢!
太子翻了个白眼,“爱用不用。”说着?,还将手帕收了起来。
另一边张太医渐渐用力,沈凭舟疼的倒吸了一口气。
“……等等!”他突然开口,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越西辞,确定她依旧昏迷着?稍稍安心,再抬头时脸上带着?些不自?然的红晕。他看?向太子,“那手帕,你还是给我吧!”
——
回?程是太子带着?张太医共乘乌月,沈凭舟带着?依旧昏迷的越西辞共乘大黑。
大黑的样子也没比它的主人好到?哪儿去,却还是尽心尽力地将人带回?了营地。然后被竹子一脸心疼地带着?去处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太子先行一步,将沈凭舟营帐附近的无关人士清理干净,只留下心腹在附近守卫。才叫沈凭舟带着?越西辞进了营帐。
“谢谢你了阿淮。”沈凭舟一边由着?张太医替他将临时固定的粗树枝拆掉,一边真心道谢,“如果不是太子殿下,我受伤的消息肯定传的满朝皆知?。至于最终会传成什么样,可?就控制不了咯。”
太子十分无奈,“你赶紧处理好你这伤吧。明天要到?行宫安置,后日便是秋狝。你堂堂安西王世子不上场,那些朝臣的话恐怕更多!”
沈凭舟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就不劳太子殿下费心了。”他努了努嘴,示意太子看?向躺在床上的越西辞,“不过还是得劳动太子殿下替我压一压,我被人议论不要紧,但不能?连累到?小?辞!”
太子:“……”
有危险了他去救,有闲话了他去压,合着?他就是个工具人?
张太医觉得两位贵人只见的对话不是他能?听的,幸好这时也替沈凭舟重新换好了药,干脆出声?道。
“世子,药换好了,木板也夹好了。这几日要多注意休息,左手切莫用力,若是骨头长歪了就不好了。”
说着?,他便开始着?手收拾自?己的药箱。
“对了!”沈凭舟突然打断了张太医的动作,“还没问这位姑娘的伤该如何养护?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又如何才能?不留下疤痕……”
张太医微微一愣,突然意识到?沈世子是要将这位姑娘留在身边看?护,赶忙作揖,“这位姑娘的伤势颇有些严重。只要退了烧便能?清醒过来。至于疤痕……下官得回?去翻一翻医术,看?看?有没有一种药能?让伤口恢复得好,又不会留下疤痕。”
沈凭舟点了点头,很是客气地道谢:“那边劳烦张太医了。”
而后又毫不客气地对太子说到?,“阿淮,我得给小?辞擦擦汗。你替我送送张太医,再帮我催催药。”
太子:“……”他就该让这人再树林里自?生?自?灭。
但太子毕竟是太子,还是很有肚量地替沈凭舟送了送张太医,这反倒是更让张太医更加战战兢兢。
出了营帐,太子忽地叫他,“张太医,”他斜睨了一眼,“你一向是个有分寸的,想必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张太医冷汗津津,喉间微滚,只觉得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背上的衣服都要被汗水浸湿。
他作揖躬身,“请殿下放心,此事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太子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备药,转身打了帘子,又进了沈凭舟的营帐。
沈凭舟的伤处也都处理完了,原本用来固定左臂的粗树枝被丢在帐篷中的火堆里,发散着?最后的余热。左臂上已经换上了平滑干净的木板,将手臂固定好,吊在沈凭舟的脖子上。
只剩下一只手的沈凭舟也没闲着?。他投了手帕替越西辞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小?心周到?地伺候着?。
太子斜眼看?着?,心里忽地生?出些不是滋味来。
“阿舟,你为何对这丫头这么上心。”太子嗤笑?一声?,“你可?别忘了,她是越丞相的女儿!”
沈凭舟没搭理他,轻柔地替越西辞擦干净了脸,又将帕子投干净,搭在架子上,这才转过身,忽地痞笑?一声?。
“她姓越又怎么样?她姓越我就不能?喜欢她?”
太子皱着?眉,“你这是发什么疯?你别忘了,你可?姓沈,是安西王府的世子!”
安西王府世代忠君,从?不储位之争中站队。然而这一代的几个成年皇子皆被皇帝有意养废,太子更是早早立下。因此自?打沈凭舟进京,就是不折不扣的东宫亲信。
东宫和越相天生?对立。一个代表着?宗室血脉,一个代表着?寒门朝臣,即便同样站在朝堂之上共议国事,那也是各自?为政,势不两立!
创立大秦的太/祖皇帝本意是想要朝臣与宗室相互制衡,然而百年过去,却反而叫这个大秦朝堂四分五裂。
沈凭舟身负爵位,更是东宫亲信,又如何能?与朝臣一派的首长联姻?
即便朝堂中人人都知?道越丞相想把女儿嫁进东宫,却也是人人都知?道东宫的门槛也不是那么好迈的!
沈凭舟倚在撑着?帐篷的柱子上,一副无赖模样,“我们沈家可?没有家规,说世子爷不能?娶姓越的姑娘当?世子妃!”
“沈凭舟!”太子气的直冒青筋,“我们不是商量过,你要娶安亲王的独女进门,替我巩固宗室!”
安亲王手掌宗人府,是皇家这一代的宗令官,也是宗室的中流砥柱。若是沈凭舟娶了他的独女,便是将安亲王也收入了东宫的麾下,宗室这跟十数股的麻绳便牢牢地抓在了太子的手中。
这样太子也没了后顾之忧,大可?放开手脚去与那些寒门出身的朝臣对抗。
沈凭舟冷冷地注视着?太子,“你也说了那只是商量。”言下之意便是他沈凭舟并没有答应这件事。
“我那时也说过,安亲王既是宗令,那他天然便是殿下的人。难不成寒门出身的朝臣掌控朝堂,他所代表的宗室还能?有好去?”
“好、好、好!沈凭舟,你娶越西辞为妻半点用处都没有!你们王府二房三房想要夺爵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娶了越西辞,难道越丞相会帮你护住爵位不成?!”
沈凭舟身体一僵,眼中竟溢出了些许茫然。太子见了暗道声?好,再次趁热打铁道。
“但娶了安亲王府的小?郡主可?就不一样了。安亲王乃是宗令,有他家独女为世子妃,便相当?于有宗室做你的后盾,你的叔父再想夺爵可?就得掂量掂量了!”
“秦淮,你眼里的人是不是就只分成有用和无用两类?”
沈凭舟的胳膊还打吊着?夹板,只是挺起脊背并不乏上位者?的气势。更因为在西北杀伐多年,看?起来竟要比太子更威严了几分。
太子乍然面对这样的沈凭舟,竟不自?觉地瞳孔一紧,沈凭舟竟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他竟然有些不敢认了。
“阿舟,你这是什么话?我可?是真心实意的为你着?想!”
他将“真心实意”这四个字咬的极重,也不知?道是在说服沈凭舟还是在说服自?己。
沈凭舟默默地看?着?他,“当?年,柔然王族想以公?主下嫁,直言若我父王娶了公?主,从?此大秦与柔然两姓交好,再无战乱……太子殿下,您知?道我父王是怎么选的吗?”
太子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我父王将一条胳膊留在了草原上!更将柔然大军逼退至乌哈尔草原之外?,叫柔然不敢再犯!”
沈凭舟面目严肃,锐利的眼神直射进太子的脑海,叫他凭空生?出满心的羞愧来。
“我们沈家的男儿从?来没有吃软饭的毛病。爵位是我们沈家全族的,能?者?居之。若我叔父当?真有韩信之勇、萧何之贤,安西王爵我便是拱手相让又如何?靠媳妇娘家来护着?爵位,我沈凭舟也还没那么废物!”
“沈凭舟!”太子咬牙切齿地叫着?他的名?字,“你再提醒你一遍,她是越丞相的女儿!”
太子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仿佛在提醒着?沈凭舟什么。
沈凭舟半步不让,“我也说了,我们沈家没规定不能?娶姓越的姑娘!”
“你少在那揣着?明白装糊涂。越丞相是什么人,他打得什么主意,你比谁都清楚!就算你这位越三姑娘才进京月余,但你能?保证她没跟越丞相同流合污?能?保证她手上干干净净?”
“我能?!”沈凭舟直视着?太子的双眸,说的斩钉截铁!
“好,我不再与你争论此事。”太子虽是这么说,可?那眼里的眼神半分都没有离开沈凭舟,愤怒得想要要迸处火花来,“但你必须得去信给安西王,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清楚。要是连你父王都同意,我也无话可?说,立刻替你向父皇请赐婚圣旨!”
见太子退让了一步,沈凭舟也不再是一副愤慨的模样。
两人只见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间缓和了许多。
太子找了个地方坐下,舒展了一番身体。
“说起来今日的刺杀,你也是遭了无妄之灾。”他给自?己倒了杯茶,“要不是跟我走的太近,你也不至于像今天这般狼狈。”
沈凭舟奇怪地看?着?他,有些哭笑?不得,“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群柔然人想要我的命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我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能?混进猎场里来。”
“柔然人?!”太子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他咳嗽了几声?顺了顺气,“你说去杀你的是柔然人?!你确定?我看?那两具尸体都是汉人模样,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柔然人的?”
“那人后腰上有狼头刺青,不是柔然人还能?是什么人?”沈凭舟也站累了,干脆坐到?了太子身侧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