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心事(1 / 2)
不过数日,窦伏苓未料她又回到了沃野。
入城不过平旦,待得一行人回到林媪的院中,邻舍方才有了些许晨起的响动。大抵真的生了许多变故,这才几日,沃野城门的通行便严苛许多。他们六人,伤的伤,老的老,若非卫谚先前从尹季身上寻出了块腰牌,只恐真要卫谚亮明了睢阳侯的身份方才得以入城。瞧着守备在城门的兵士,穿戴齐整,行事雷厉,却不像沃野县兵的散漫模样。
数日前分明不是如此……何处冒出来的?
“沃野是朔方之后最近的县邑。”似瞧出了窦伏苓内心的思量,卫谚行至她身后,俯下身子,压低了声在她耳畔道,“沃野西南之外,是一片绵延数十里的林子,连着后头的山脉,鲜有人至。你猜那里头藏着什么?”
窦伏苓闻言大惊,转身瞧着卫谚,轻叹:“我在这儿两年,却未曾听闻此沃野之外还有兵营!”
卫谚笑着回身,从马车上同卫衣一并搬下行囊,行至她身畔道:“若轻易叫外人知晓了,何须花心思藏在林子里?”说罢,用空余的手轻轻拂过她的鼻头。
卫衣驾着昏睡的尹季跟着林媪挤进了东侧厢房。那本是储物的屋子,许久不曾有人住过,放了许多窦伏苓做妆粉用的器具与药材花粉,又与庖厨相近,故而内里泛着股潮闷的霉气。这样的屋子住人尚且勉强,更遑论尹季这样的伤患。窦伏苓正欲入屋帮衬,红栒早已急忙跟着支起窗子,随林媪一同四下清扫。
厢房狭小,已有三人在内,再多一人只恐回更添闷气。
见此情景,先前同卫谚的谈话却显得不那般重要了。窦伏苓伸手拉住卫谚的小臂,仰头对上他回首望来的目光。她的双眸微闪,撇开头去瞧那拥挤的厢房,又回头望向卫谚,见他笑着颔首,她才微不可闻地抒了口气,继而转身朝忙碌的三人道:“衣侍卫,烦请将尹郎君送至西厢,那儿有现成的家用,且从前亦是住人的,内里环境更好些。”
西厢,是她同红栒住了两年的屋子。
卫谚似在这时想起什么,忽而转过身子,于卫衣尹季之前径直将手中行囊放入西厢,窦伏苓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大步走出屋子,替卫衣让道。她颇有些哭笑不得:“这又是如何了?方才那个颔首应允的人莫非不是你?”
“醒转不过是迟早之事,这屋子到底还是你的。”卫谚眸色淡淡,看着尹季轻声道:“便宜那小子了。”
恰起了阵风,吹散了窦伏苓本就因车马劳顿而变得松散的发髻。“叮!”束发的木簪坠到地上,吸引了窦伏苓大半注意,倒叫她未听见卫谚口中的喃喃之语。
窦伏苓弯腰,却有双手比她更快拾起了簪子。本就是固发的大簪,不及饰发的步摇精巧,又是寻常木头雕饰而成,更远比不得从前长安城内所见的任何一件首饰。只是这般粗糙的簪子,落在卫谚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中,窦伏苓却又莫名觉得有趣。
无言盯着掌中之物良久,卫谚并未将木簪还给她,却是径直替窦伏苓挽起了发髻,只是男女发髻到底不同,却让他挽成了个更松散的模样。窦伏苓微微侧首,木簪又顺着青丝滑至他尚未来得及离开的手中。他微微蹙眉,似与窦伏苓的满头青丝较了真,将窦伏苓带至廊下坐好,这才又站在她身后替她挽发。
依旧松散得不成样子。
窦伏苓轻轻晃着脑袋,耳际的木簪倏地落入她跪坐的腿间。
手中捏着木簪,回身见到卫谚沉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她噗嗤笑出声:“你可是要将一个白日都耗在这上头?”
不及卫谚应答,她反手轻松地挽起发髻,戴正木簪,仰面笑望着他:“林子里的兵营是你从前布下的?尹郎君昏睡不醒,萧青又不知匿藏在何处做着什么腌臜事,我的君侯,你可见到这许多事正追着你?”
卫谚微怔,遂又笑着伸手拂过她耳畔的碎发:“果真不能小瞧了你。”
窦伏苓向一侧微微歪了脑袋,心道他果真藏了心事,面上却笑得眉眼盈盈,一双眼藏了分得意,扬起下颔逗他:“如何?”
卫谚屈膝蹲下身子,堪堪正好地让坐在廊下的窦伏苓静静平视着他。只见他略微思忖了一番,才缓缓沉声道:“北地起风了。依今日入城时所见,只恐比我先前料想的还严重些……”
“战事?”
卫谚直直望着她漆黑的眼眸,伸手,覆在她置于膝上的手,似宽慰般,轻轻握了握,又笃定道:“是。”
窦伏苓这才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双手紧了紧,反手又握住他的,又问:“可有斡旋的余地?”
将她所有的反应细细收入眼底,卫谚却在这时笑了:“有。”
战事起,却又有斡旋的余地……依着卫谚的性子,若真能将这战事斡旋去了,怎还会有最先那笃定的“有”之一字?窦伏苓眼眸微阖,只是未及细想,却又听卫谚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放心,我早已不领兵。”
窦伏苓倏地抬头,却在对上卫谚双眸的刹那思及公丘之外的那个夜晚……双唇抿了抿,才将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是不能,还是不愿?已不重要了。北地是他昔年的战地,而今这一切的安宁平和,皆是是他与先帝历经九死一生,用无数北地儿郎的鲜血性命方才换回的。十年的光阴,于一个王朝而言太短太短,北地的一切才刚有起色,却又要让他眼睁睁地瞧着战事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