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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7 因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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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完,他就走到那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茶案边,将信搁下翻转到背面,然后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只铁盒子,一支火折子。-叔哈哈-打开盒子从里面剜了一团火漆,再吹亮火折子,将火漆烧化滴在信袋的封口处。

这时林杉又问道:“你有能证明自己名字的印章吗?”

林杉的这一套封信的动作太果断、太快,严行之根本还有些没回过神来,闻言只是愣了愣神。

“那就直接摁指印吧。”林杉并未多作等待,那火漆一凉也就发硬了。

严行之这才回过神来,没有再多作表示,依言在还比较软的微烫火漆上用力摁下自己的大拇指圆纹。

“林叔叔百忙之身,却还要为晚辈的一封家书,行鸿雁之劳,实在令晚辈愧颜。来日若有机会,晚辈必然登‘门’致谢。”临别之际,严行之深深一揖,言语间极近名‘门’惯成之礼敬。

“片纸之轻,举手之事,何言功劳。”林杉含笑颔首,然后目光一指茶案上廖世的那只外表破旧的‘药’箱,接着又道:“‘药’师决定带你回他那师祖山‘门’,在你看来只是一句话、一个决定,但他要面对的是双重的压力与危险。你一路上也要好自珍重。”

“多谢林叔叔良言叮嘱,晚辈谨记了。”严行之再次揖手,然后就要去拎那‘药’箱的带子。

这时一旁的陈酒忽然唤了一声“稍等”,然后一溜小跑去了后堂。片刻后她就又一路小跑回来,手里的那个灰‘色’陶制酒壶不见了,但却多了一个老葫芦掏空后做的酒壶。

“这老酒开了封泥就不好置了,给‘药’师带上吧,他喜欢这个。”陈酒递出了老葫芦,等严行之接下,她又摘了挂在肩侧的褡裢,递上又说道:“这是我做的一些‘肉’脯,都是用上好香料卤炼过的,顺酒下喉最好不过。”

“谢谢酒……姨……”严行之欣然接过老葫芦,差点就把那个“婶”字给带了出来,临着字韵溜出口时,又被他强扭成了一个“姨”字,听着语感有些古怪。

严行之虽然极为年轻,但像他这样涉世较浅的人,观事不会惯于去思考一些琐碎可能,而比较能直视事件本质。三年前他追随廖世‘混’在林杉北行的队伍里,一路走来,眼前这个叫陈酒的‘女’子是怎样细致入微照顾林杉,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即便林杉不知因何缘故,一直还未对陈酒做出什么承诺,但在严行之看来,此时要不要某句话,对于某件事能不能成,并不会构成改变‘性’的干扰。

然而通过在北地这三年里的相处,严行之虽然很敬佩林杉的为人,但这个年长他一辈的男人毕竟与严家没有亲系上的关联,他还需要守后辈之谦德,所以即便他心里认定了这件事,在林杉本人还未正式发话之前,他是不好张扬说些什么的。

陈酒听着严行之略微古怪的说话语气,有些误解了他的心绪,似突然想起来点什么的从背后变戏法般摘出一个锦袋,微微摇晃着递了过去,笑着说道:“当然也不能忘了严家小少爷最喜欢的桃‘肉’果脯了。只是这边的青蔬水果都卖得格外贵,而且有银子也未见得能买着,便只做得了这四两果脯了,可不是酒姨小家子器呐。”

林杉在一旁轻声说道:“路远无轻担,不能再多带了。”

此时的严行之已经是眉睫微颤,眼眶泛起一层‘潮’气。除了因为眼前这送别他的两个人,在他待在北地的三年时光中,以两种方式从未疏漏过对他的照顾,此时感‘激’之情一齐浮上心头,令他‘胸’臆中难舍情绪几近膨满。

‘门’外的严行之直到跑了老远,脚步才慢下来,然后遥遥回头一顾,咧嘴弯眉,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睹见那因为距离较远而有些模糊了的脸孔,却能清晰感受到那笑容里的晴天如洗,一直只是站在屋内行目送礼的陈酒忽然也觉得心臆如晴空碧洗。从老到小,以及那些从外至内行走这边比较熟的武将,无不都表‘露’出某种期待与提前的祝愿,差只差身边之人的最后选择了。

陈酒朝身边的林杉看去,就见他遥望着‘门’外某处,视线大约还是落在了严行之跑走的路径上,沉默着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出神。

她望着他思索的样子,此情此景令她差点按捺不住的要问他,是不是在考虑那严家小少爷临走时似乎豁出全身力气吐‘露’出的建议。

但她动了动嘴‘唇’,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打住了这个念头。

因为珍视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切,包括与他并肩、对坐、相顾、共语的每一刻,她很早就对自己立定了几项自律的规矩,其中用到频率很高的一条,就是轻易不要打断这个男人的沉默思考。

林杉很快将‘精’神从那短暂的思虑中剥离开来,毕竟严行之的话只是令他略有触动,还构不成多大的心‘潮’‘波’澜。

看见陈酒似有等待的目光,他只是温言说道:“你要不要去送一送他们?”

陈酒迟疑了一下,然后微微摇头说道:“我就不去了,刚才对廖叔叔说了那些不敬的话,他该有些烦我了。”

林杉嘴角牵着一丝笑意,慢慢说道:“我见过许多的医者,极少能有他那样数年里锲而不舍只为一件事的人,所以他其实是一个极难生烦的人。”

陈酒忽然好奇问道:“你也不烦这样锲而不舍的人,哪怕他身上有比锲而不舍的珍贵品格可恶数倍的缺点,是么?”

“是……”林杉才回答了一个字,他就仿佛觉察出,陈酒的这一问里头,可能包含了两个人的存在。一个是廖世,一个是她自己。

他脸上没有继续那思索的表情,但却沉默了。

陈酒轻幽叹息一声,目光无意间掠过茶案上那封烙了火漆的信,然后就记得信旁的位置,搁过廖世的那只虽然外表破旧、但内里置设极其丰富整齐的‘药’箱子。

“其实你才应该去送一送他。”略作迟疑后,她再开口,已经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了,“‘药’师从不会遗落他的箱子,他这是在提示你去送他。”

“不,他是在提示严行之。”林杉淡然笑着说道,“他若先走一步,将‘药’箱也一并带走了,严家小少爷怕是要疯了一样寻他去。仓促之中,难免会漏失了什么,譬如把家书丢了,把你的那壶五十年老酒原浆丢了。”

陈酒笑道:“你是说‘药’师等着他的小跟班‘药’童替他扫场子?”

林杉含笑说道:“这点用人之术,他还是会的。”

陈酒渐敛脸上笑容,平静说道:“那你真的不打算去送他?”

“不去。”林杉在茶案旁坐了下来。

“你不去……”陈酒没有丝毫迟疑的也在茶案另一边椅子上坐下,“……那我也不去。”

林杉深深地看了陈酒一眼,没有说话。

饭厅里许久没有传出人声。

连召婢‘女’收拾残羹桌面的吩咐声都未传出。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之前因为不许打搅而被排去屋外老远的几个婢‘女’终于靠近过来,朝‘门’口的‘侍’卫询问了一声,才知道饭厅中早已人去室空。

一个婢‘女’忍不住说道:“先生今天好生奇怪哦,与‘药’老吃顿饭,却把我们排开那么远,走了也不吩咐一声收碗,让我们干等好久。”

‘门’口的‘侍’卫闻言则是声音微凉,只说道:“请不要把林大人的谦温待人当做放肆的空间,也不是随便一个‘女’子都能像陈姑娘那样走到离林大人那么近的位置。各司其职应该是你我时刻要做到的本分,如果你觉得在林大人这里还过不开,我可以帮忙代你向林大人请示一声,我相信他不会舍不得派人送你回京。”

那个多嘴的婢‘女’闻言不禁身子一哆嗦,敛容不敢再说什么了。

几个婢‘女’进屋收拾残羹,那个刚才在‘门’口被林杉的心腹近卫口头教训过的婢‘女’忽然忍不住又道:“什么嘛!我不就是闲话一句,那个‘侍’卫凶什么凶。”

她身边一个身形比较高挑的婢‘女’劝阻了一声:“你还是少说两句吧!你跟那‘侍’卫又不熟,怎能轻易在他面前闲话主人家的事呢?何况……刚才‘门’口那小哥说得也没错,不要觉得自己是个弱‘女’子,就能凭此放肆。先生的为人,当然不会因一些小事为难一个‘女’子,但你知道若被他嫌恶,会是怎样的结果吗?也就是陈姑娘的姿容、才艺、品‘性’,能做先生的贴心人,偶尔任‘性’嬉闹可以无所顾忌。”

“切,那是你的‘私’以为,照我看来,却非如此。瞧这几乎被林杉生粘在手上的茶盏,你们没看出来么?陈家的酒虽然香醇,引来买醉者络绎不绝,但林先生却直接戒酒了,这说明什么?”刚才在‘门’口多嘴的婢‘女’对那高挑婢‘女’说的话,表示出了极大的不以为然情绪,“终究还是嫌啊……陈姑娘本来是东风楼的红人,而且还是东风楼还没有改‘门’匾规矩之前,就在那楼子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她还是姑娘么……”

除了说这话的她自己,桌边收拾残羹的所有婢‘女’都停止了手中动作。

多嘴的婢‘女’看见这一幕,已然意识到一股极强的压迫力由身周几个婢‘女’的目光递过来、砸在她脸上。

桌前左角一个婢‘女’忽然有些刻薄地说道:“祈祷你将来不要嫁错男人吧!因为似你这样的人,只需一次挫折,就再也无力爬起身振作了。偏偏像这样的挫折,或许每个‘女’人不用进楼子都避免不了的要遭遇一次,看来你很危险哦!”

那个身形高挑的婢‘女’跟着也开口了,冷声说道:“何必需要等到那种考验,似你这样喜欢说长道短还口无遮拦的婢‘女’,恐怕只需将你送回京都穆老将军府,一句失言就能要了你的命。”

桌前右角一个婢‘女’也寒着脸似笑非笑地道:“真亏了你还是在穆老将军府里受过栽培的婢‘女’。穆老将军的正妻是前朝灵帝的姑母,老将军还有一个儿媳也是前朝皇室宗亲,这一家子的后院可谓京都贵族中最复杂凶险的一户。因为娘家人尊贵身份颠覆,穆府后院的婆媳斗争更显人‘性’扭曲,你没在里头品尝过宽面条、辣椒油、串豆腐这些新鲜玩意儿,也该看别人享用过,怎么会忘了口舌之祸能祸害到什么程度?”

宽面条,指的是将内是皮革外是刺绣锦布的腰带沾水打湿,然后往人身上‘抽’打。这种刑具可以随身携带,又不像狼牙棍那样过于显眼,但受过这种刑具伺候的仆婢,身上难免会留下经年难消的疤痕。

辣椒油比较简单,就是用辣椒、‘花’椒泡在滚油里煮出的红汤,只是在使用这种东西惩罚仆婢时,一般是让仆婢仰躺或者倒立着咽下。稍有吞咽角度上的失误,受罚者可能就要成哑巴了。即便躲过变哑这一劫,吞了这种辣椒油的仆婢,至少腹泻七天,口舌则至少会麻痹失味一个月,咽不下半分热食,要吃半个月的生食等着受伤的口腔恢复。

这一招是两位不同辈的公主从刑部那里学来的,但不得不说,她们改良的用意很巧妙。辣椒、‘花’椒这两种调味品虽然有些贵,但在京都餐桌上广受欢迎,储备充足,随取随用,要多少穆府的开支里也供得起。只是苦了那些仆婢,两位公主的这种巧妙智慧只会叫人恐惧。

前面这两种刑罚,分别广泛用在穆府后宅的仆婢盗窃罪和长舌罪的惩罚上,至于受罚的人是不是真的盗窃主人贵重物品了,或是多嘴非议主人了,可能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挡了一下两位公主逛园子的路口,就被拖去惩罚了,无人知晓。

至于串豆腐这道刑罚,则有些别出心裁,也更显得两位‘女’主人扭曲了的智慧。

没有什么豆腐是可以用细针挑起来的,并且穆府两位有着前朝公主身份的‘女’主人在让仆婢以针串豆腐的时候,不仅是叫仆婢甲捏着尖锐的长针给仆婢乙手里捏着的豆腐串孔,还担心她们有了经验,刺不到对方的手指,就命令她们在串豆腐的同时,要能流利的回答两位公主随时考究的穆府家规条例。

前朝的大长公主和四公主凑到一家成了婆媳,皇亲身份丢了,就全身心投入到家宅内地位的争斗中,年少时在深宫中积累的宫斗技巧、‘私’刑经验火爆上演,当然可谓京都宅斗之最。

这却是许多被发配到穆府的宫奴心中的地狱!即便有一天她们无比幸运的有理由能离开那里,多少个午夜梦回,她们依然甩脱不了在穆府后宅遭受过的那些惨厉折磨。

此时在林杉住所的饭厅‘门’口多嘴多舌,进了厅内收拾残羹碗碟时又口无遮拦的这个婢‘女’,正是从穆府出来的。

所以与她一同收拾餐桌的另外几个婢‘女’,除了有些看不惯此人刚才在‘门’口颇有恃宠而骄的话语,以及在厅中听此人非议陈酒,真正将众婢‘激’怒,一众婢‘女’还真的有些好奇,这个长舌‘女’真的是从穆府出来的?

而在受了身周众婢你一句来我一句去的口头围殴之后,那个长舌多嘴的婢‘女’仿佛才真的想起了穆府后宅的可怕。她当然不想被送回那里,她的‘精’神世界以极快的速度填满恐惧,来不及想林杉住所里的种种好,脑子里只剩下了遥距千里的穆府后宅之恐怖。

她双手颤抖,双肩也在抖。过了片刻,她忽然嘶哑说道:“我不要回去……可是我们最终会去哪里?林先生显然不可能一直待在北地……”

一旁那高挑婢‘女’毫无温度地笑了一下,然后挑眉说道:“是你最终会去哪里,不是我们。老‘药’师走了,不只是你一个人看出来,林先生也将不会在这里久留。”

话说到一半,她环顾厅中几个婢‘女’一眼,面‘色’稍缓地又说道:“所以我们几个都商量过,就留在陈家小酒坊,大姐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我们是真心敬佩酒姐的本事,愿意跟着她也做酒娘。谁说‘女’子一生就只能缠发作‘妇’,如果找不到良缘,我们宁愿过好当下,也不要凑活嫁给劣汉,吃苦受累无善果,那才是被糟蹋了一生。”

站在桌边明显与高挑婢‘女’心意一致的几个婢‘女’闻言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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