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 他们像兄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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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旺了起来,炉上架着的沙罐里,热水开始嘶嘶作响。
屋子一角的桌案旁,黎氏正认真揉着手中面团,准备擀面半边桌案上,摆着一只朴素的瓷碟,盛着已经调好的馅料。泡软的干虾仁冬菇,剁得细碎,和了蛋清,鲜美而不会令人感觉油腻。
桌案对面,便是围炉坐着的王泓与洛星儿,年轻的一对男女声音清浅聊着闲话。黎氏有一句没一句旁听着,但并不插话,主要的注意力,还在手中不断变化着形体、但始终团团圆圆渐生劲道的面团上。
王泓那受了剑伤刚刚恢复的手仍拢在衣袖里,只伸出另一只手在小炭炉旁烘了烘,同时就看着对坐的女子还带着睡意的脸庞,温言说道:“最近这些天,你过得如何?”
洛星儿揉了揉脸,又端起身旁小几上的一杯凉开水吞下,脑子清醒了些,才弯了弯眉眼又道:“这半月来,我过得很踏实,都快被黎婶宠坏了。”
“看得出来。”王泓微微颔首,微笑着又道,“见你过得好,我也放心些。”
听见“过得好”这三个字,洛星儿的眼神不自觉间凝聚起来,视线在王泓被炭火映得微红的脸颊上仔细碾过,然后她微微摇头说道:“但是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好,可是又在为什么事情烦神?”
坐在这布置寻常,但就是能令人心情平和的民宅里,王泓并不想提那漆黑婴颅的事,便随口敷衍一句:“偶然见到了脏东西,难受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好过了。”
“脏东西?”洛星儿疑惑出声,心里则在暗暗思酌:民间所谓“脏东西”,便是鬼魂灵怪一类。然而她在北国边军营地的牢房里待了大半年,见过那么多屈死的人。若按照民间的说法,在那种怨气极重的地方,便容易出恶灵作乱,可她在那儿却从未见过什么“脏东西”。由此经历。她越发不相信什么鬼神怪谈了。
思及于此,洛星儿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轻轻问了句:“我觉得,这世上不会存在什么鬼神怪力。且不说我父亲在天牢被屈打致死的事情,就说一年前,我在北疆那每天都在死人的奴隶牢房里的见闻,也从未见过什么怨魂。”
“不相信是好的。”王泓点了点头。
洛星儿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那你相不相信呢?”
王泓微微一怔,旋即摇头:“不信。”
洛星儿紧跟着就又问:“那你见到了什么?”
王泓沉默了。
洛星儿稍微顿声,接着徐徐说道:“夜半出宫,你大约是去了那间屋子了吧?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
“若这世上真的有鬼。那我之前所见的,则是比鬼更脏恶的东西,这个你倒不必知晓了。”王泓的话说到这里,他忽然举起一只手,攥着衣袖按在嘴唇上。并未咳嗽,而更像是忍下了什么直欲脱喉而出的东西。他很快又放下手,嗓音比刚才变得嘶哑了些,沉着声说道:“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洛星儿见他这个样子,很容易便能看出,他这是在忍耐。以前她在华阳宫做他身边的奴婢时,只要见他这个样子。便意味着他已经忍耐到有些辛苦的程度了。
“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洛星儿说罢就站起身来。
“不碍事了。”王泓抬了一下衣袖,然后端起手边的茶盅浅啜一口。待温热甘洌的茶汤压下喉头那不安分的苦意,他才开口,已是换了一个话题:“我出宫一趟并不容易,顺道来看看你。我希望能照顾到你的生活,所以不希望你离开京都。既然现在你也觉得,过得踏实安稳,便留下来可好?”
洛星儿慢慢坐回椅子上,微微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可我现在已经不能帮你做事了。我没用了。”
“你为何会这么想?”王泓的目光凝了起来,“这是自弃,你在北疆时遭逢诸多磨难,那时尚未有如此心态。现在回到京都,你也觉得生活得很踏实,却为何反而有这种想法?”
洛星儿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插话进来,只是在认真揉面、擀面皮儿的黎氏忽然开口道:“这丫头,不是自弃,而是怕你弃她。”
洛星儿快速的看了黎氏一眼,但很快就收回目光,将头压得更低了。
王泓偏头看向黎氏,则是目现一丝疑惑,缓言道:“还请黎婶指教。”
“你真的不懂吗?”黎氏端着篾盘走了过来,篾盘中铺了油纸,上面搁着二十来个白圆的馄饨。将篾盘搁在炭炉旁的茶几上,等着水开,黎氏便也挨着洛星儿坐下,伸手揽着她的肩,然后看着王泓继续说道:“别怪阿婶说话直,此事只能以直说明。”
王泓点了点头,抬手做了一个“请”字。
“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邂逅的,情深至何处,但你们都还年轻,一生还会遇到非常多的变数,也包括积极之变,星儿丫头也不该这么快就心觉气馁。”黎氏伸手至洛星儿脑后,揉了揉她的头发,才看向王泓又道:“莫说你们今后有没有结果,只是她额头上的痕迹,若不能想想办法,恐怕一生仅是做人都难抬头。”
黎氏的话说到后面,眼神里稍显忧色。她与洛星儿相处不足半月,本也来不及积攒多厚的感情,但是眼见着花样年华的女子,面貌以及人生都被烙下一块缺憾,她禁不住怜悯。她希望知晓此事、似也挂念此事的皇子,真能拿出什么解决办法,哪怕是一记缓招,能淡化那块奴疤也好。
这其实也正是王泓心里焦虑的事,只是这些天他以理性意志力暂且搁置,此时又将这事提到明面上来,他眼里顿时也现出焦虑神情。
……
时间从来不会停止、或者丝毫放慢它前移的步履,它只会一直按照一种均衡的速度向前行走,从未有过倒退。
时间无法被人所捉摸,但它又似被海水经年累月冲刮过后的礁石那样冷硬;时间可以体现在日升日落、春秋自然两色的交替间,它让多少韶华苍老、少年白头……但时间又似是一种奇特的药。专治人间一种寻不到草药医治的心病。
莫叶心里头患的“病”,到了第三个年头,似乎也已在时间的治疗下,好了个七八成。或许如今再去触碰那道伤口。她还是能感受到疼痛,但不至于像三年前那样,一触即溃。
略显阴沉的天幕下,在一片没有什么树木,只有坟头凌乱矗立的荒地,莫叶跪在一处没有墓碑的坟丘前,一张一张燃着黄纸。
今天是民间扫墓祭祖的日子,这片平时罕有人迹的荒地因此陡然也变得“热闹”起来。每年的这一天,这片地方上色彩鲜明的变化,已经形成一种独特的风景。
这种风景。不是季节交替自然形成的春暖花开、草木返青现象,而是由人为带来的纸花、香烛、冥钱点缀成就。
也是等到了今天,以往有路过这儿的人才可能发现,平时看上去或许只是一个小土包的地方,其实那方寸突出地的下面竟可能埋着一位亡者的骸骨。
逝者的精神最先消弭。躯体随后也必将成灰化土,这作为他们遗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痕迹,很快也都会深眠入大地,消失无痕。但记着他们的活人们,会随着生命地延续,将这份对先行者地思念,一代一代传递下去。
在每年的今天。这片荒坟地里,从清早开始,就会陆续出现许多拎着香烛的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家庭、或者千里迢迢从远方赶赴,只为在这一天到这里祭拜他们的先祖。
这个日子,由许多亡者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丝寄托编织出肃穆尊严,令活着的人必须严肃重视。
无论是寄托思念也好。祈求护佑也罢,至少许多都快要被人分不清楚是不是坟丘的地面突出处,得到了一种特别身份地证明。
顶上压了纸钱的土丘,至少在今天,不会被路过的行人忽视践踏。以及在今天过后的一小段日子里,得以让他人记得,它不是一堆闲土,而是一个逝者的安息地。
由此也可见,身份这东西,无论是对活人、还是对死人,都是很有用处的。
今天没有得到祭拜修整的坟垛,或许在明年的今天,就已塌矮朽毁,平于地面。原来是亡者遗体安息地,因为土垛外面的样子平矮得与一条寻常路径接近,被来往的人脚踢足踩,逝者留在世上最后的一点尊严,也便被踩灭了。
然而无论是尊或不尊,这一切的主动操作权,还是被掌握在活着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