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3)、都是有秘密的人(2 / 2)
于是莫叶很快又改口问道:你今天有什么事要说么?不如直说。
其实我此刻正是要说这件事啊。石乙摊了摊手,就是想问你,想不想离开京都?
你为什么忽然这么问?莫叶脸上流露出诧异神情,你觉得我有离开京都的理由?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莫叶忽然想起三年前石乙不告而别,突然离开京都的前几天,实际上有一件与她约定的事,至今还没听他说有没有达成。
在要我回答之前,不如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觉得你有继续留在京都的理由?注意到莫叶的目光微微起了变化,石乙隐约也意识到那件事,但他此时正好又不想将那个发现告诉她,所以只得装作不识,继续说着话面上的事。
石乙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倒勾起了莫叶对邢家村的一丝想念。这算是一种情绪反衬了,一想到京都对自己而言,似乎不存在什么值得眷恋的人与事,至少不如邢家村在她心中的地位,她便会格外在意那个近乎等于她故乡的地方。
但石乙这么开口一问的目的,却不是要把莫叶往邢家村指。
看见她脸上浮现怅然神情,石乙紧接着又道:在我的老家,重孝三年。即便是为父母守灵,三年期到,便要收起一切情绪,认真思考自己的人生要继续下去的道路,若还缠min于思亲之悲,那便是愚孝,甚至是不孝的行为。
微顿之后。他又补充说了一句:自己拿了父母给予的生命,是要负责的。
说完这句话,石乙沉默起来,应该是在等待莫叶的回复。
莫叶沉思片刻后道: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尽管我不想承认,但如果必须承认的话,我只能说我对自己的前途一无所知。
关于你的身世,你连一丝半缕也未曾得知么?石乙开口时,眼中浮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
莫叶闻言倏地一笑,笑容里不含什么温度。她道:我有那么一位师父,你觉得如果他不肯透露,我能知道什么?她刚说出这句话,忽然又叹了口气,道:这也怪我自己,错过了最好的打探时机,如果时间能够倒转,我想我只要留心,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人与物之间的关联是相通的,不是说其中一方消失了。就可以一了百了的。数百年来,衙门判定重大案件时,都是需要人证物证聚在,差不多也是这个道理。石乙话语微顿,斟酌了一番后才接着道:提及这事,你心里估计又会不好受。但我还是必须说一下,虽然你师父的老宅子烧成一堆灰,但他生前就没有留下什么别的东西?像是日记、信笺之类的,从这些东西里,应该能找到一些线索,他知道的事,不会一个朋友也不透露出去。
刚挑起这话头时,石乙的确是诚心诚意想帮莫叶找身世,只是话说到后头,他忽然想起早晨他坐在林杉的假坟面前时心生的那番质疑……
如果林杉也是来自他前世那个时空的同辈。那么是不是可以借用帮莫叶找身世的事,查一查他的底?
但他很快又自行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此时再查林杉的这项特别身份,似乎已不存在什么意义了,因为即便他是个穿越者。此时早已经化为灰烬,了结一生了。
正当他心生退念时,他忽然听莫叶诧异了一声,道出了一个令他惊讶不已的推论。
他只留下一个小瓶子……咦……倚着石乙的那一问去思考,莫叶的回答才说到一半,忽然滞住了声,片刻后再开口,话题却是来了个斗转星移,小乙哥,我忽然有些怀疑,我师父他是不是还活着。
石乙心里其实也很盼望如此,只是他如此盼望的动机,大部分来自他的一点私心。
心头的一阵激动快速滑过,石乙很快让自己的心绪冷静下来,尽管莫叶的话让他再次在心里燃起希冀,但也不排除这只是她的一句臆语,当不得真。
暗暗思酌了片刻后的石乙轻声开口:这事都已经过去三年了,你又忽然这么说,该不会是……
我的确是突然心生疑惑,但若仔细一想这质疑,似乎又能摸得着一丝理。莫叶说到这儿略微顿声。虽然如今要她回想那段过往,的确还会惹来难过情绪,但因为这番思考忽然有了一个让她执着的理由,她反而又能拿出勇气,将那段经历认真捋一捋。
隔了片刻,她便继续说道:那场火实在太狠了,事后的现场我也去看过,虽然去的时候是深夜,但借着月光也不难发现,正如那些京都府官兵所言,那场火的高温,是可以融化铁石的。但……小瓶子居然能留下来,这定然是人为所致。
只是凭这一条线索么?石乙听了莫叶的这番解释,眼中的难以置信神色更重了。
他尝试着循从莫叶的思路考虑一番,末了对于她的这个推论就更难相信了,微微摇头道:你说过,那瓶子是你师父最珍视的东西,他一定一直贴身带着,可能因此免遭焚毁吧。
但是,在宅子着火之前,小院涌入了一大批杀手,在他迎击杀手的打斗过程中,瓶子就已经从他身上掉落了。说起这事,莫叶的嗓音稍微起了一丝变化,同时她脸上也有一缕痛苦情绪一闪而过,本来我准备去捡那瓶子,他不要我去。
石乙叹了口气,那时的情境一定非常危急,他不放心你离他太远是对的。
但在那个时候,如果我不去捡,谁又能知道那瓶子的重要性呢?莫叶的心绪已大部分注入了事件层。暂时忽略了蒙在事件上面的那层悲伤阴霾。
而听莫叶把话说到这个层面上,石乙忽然怔住了。
这么说来,倒真存在一丝可能。
见石乙良久没有开口,莫叶思酌片刻后又补充道:以前我也幻想过。他可能还活着,但那时我的这类念头,真的只是局限在幻想层面,从未像今天这样据理深思,也就从来没有机会发现,这种想法也许真的有存在的道理。
石乙担心莫叶此时给自己的希望还是过大了些。会在随后给她带去过多的不良情绪,所以尽管他也希望林杉可能还活着,却必须先给莫叶打一记预防针。思虑片刻后,他道:那天在场与你们一起还击杀手的应该还有你师父的帮手吧?能在那样的时刻仍旧舍命相陪,应该不是普通朋友或者下属,也许他们也知道瓶子的事,便帮了一手呢?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听到石乙的这番推论,莫叶也许真的会相信,心中的那丝刚刚升起的光明因而瞬间沉灭。但今天不同,谁知道她在午前见过了厉盖。知道了瓶子里的秘密。因为那瓶子里封藏的东西,代表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莫叶有很大把握相信,凭师父的行事风格,断然不会让旁人知晓瓶子的事。
何况对于那天先后来到小院的三个帮手,她都认得。
江潮是师父入京之后来到他身边的侍从。绝对不可能知道小瓶子的事。另外两个人,莫叶只认得其中年少的那一人,他曾为邢家村那处宅所里的杂役,平时极为沉默寡言,一入夜就会回他自己的住所,根本不会留宿,能看到师父在僻静处拿出瓶子凝望的机会也是渺茫的。至于那陌生的第三人,他似乎是凭空变出来的人一般,以前在邢家村从未见过。
最重要的是,当房屋烧塌时。他们三人都在外头。那不足一拳大小的瓶子就光溜溜搁在地上,一碰到那种火可以融铁的高温火,还不得立即烧化了?哪还来得及等他们进屋来捡。
然而关于那三个疑似林杉下属的人,莫叶犹豫了一下,终是决定暂时不在石乙面前细说他们的事。
那三人当中。除了那位被师父唤作陆生的少年,莫叶略有了解,其他两人她都不熟悉。
至于陆生,此人的履历涉及邢家村隐居地的事,他有着那么精湛灵巧的身手,却能瞒着她数年,定然也是师父授意的吧?他们这么合作的目的,如今在她看来,也是不难推测的事,马叔平日里常要驾车带着师父去一些地方,各处周转,陆生则大抵是驻宅护卫了。
见莫叶在得了他的话后,沉默了许久也没有再开口,石乙忽然有些心虚,以为是自己的一句话即彻底拍熄了她心里刚刚升起的那丝希冀。斟酌片刻,他拿不准合不合适的勉强一笑,劝慰了一句:抱歉,我刚才那话说得太直接了,太打击人了。
关于那件事,我应该能过了会被话语打击到的脆弱期吧。看着石乙脸上略显紧张的神情,莫叶却是淡然一笑,道:你刚才不也说了么,三年大孝,过了这世间再不能想开脱些,就是不孝了。
微顿之后,她又说道:其实我也一直想为师父遭遇的那件事做些什么,只是一直找不到着手点,但刚才听你说,你准备去找你的父亲,我忽然又意识到,不是我找不到为三年前的事做些什么的着手点,而是我根本没有认真去考虑过。
我可不敢居功。石乙连忙摆手,我想去找我爹,跟你的事又能搭上什么关系呢。
莫叶笑着问道:你有你父亲的消息么?
石乙不假思索地道:没呢。
那凭什么你能想到去找他,我就不能改变想法。莫叶微一耸眉:我也没一点头绪呢。
石乙失笑道:这就是你的逻辑?这两件事能撂到一个平台上么?
放到我眼里来看,就能。莫叶说完这句话,渐渐收了玩笑之心,表情认真起来,转言问道:说实话,你准备怎么找你父亲呢?你有那么多的姨母,她们当中就没有一个人能直接告诉你答案?
她们要是知道。我何必还要劳神去找。为这事我没少在她们那里下功夫,但她们是真不知道,并未瞒我。石乙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随后才一边扳手指一边解释道:我今年十五岁了。倒推时间,我娘怀着我的时候,东风楼正处于易主的节骨眼上,很多事情在当时楼中女子眼里看来,都是朝不保夕的,她们恰好就忽略了我那风liu父亲的踪迹。
莫叶初听到石乙给他父亲戴的那个称号。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强自忍下心中那陡然升起的滑稽感,莫叶忽然感慨了一声:你怎么能那样称呼你的父亲呢?不……应该是你怎么能那么轻看你的父亲?他毕竟还是你的生父。
他……石乙本来脱口欲出他不配这三个字,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穿越者对待事情的观点,可能并不符合莫叶这个本土女子的行事准则,为了避开无必要的矛盾源,他的话至嘴边,就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但石乙的欲言又止,倒是让莫叶心起一个念头,斟酌一番后轻声问道:小乙哥。你有没有恨过你的父亲?
当然,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有感激他的意思么?在莫叶的这一问面前,石乙丝毫未有遮掩自己对待父亲的看法,除了因为从他的精神世界出发,那个从未见过的父亲跟他本来就毫无关系。还因为即便是从人常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他也是真对那个父亲有一丝缕的厌憎。
在石乙的观念里,责任心对一个男人而言,是很沉重而珍贵的东西。
但只要一思考起这个问题,他又很容易陷入一种自相矛盾的连环局中,难以自拔。如果没有十五年前那个男人的欢场留情,是不是就不存在自己穿越到石乙这个孩子身上的事了?但如果还魂异世是冥冥之中既定之事,那么自己也有可能因此附魂于别的人身上,不会像现在这样出生于青楼,身份无比尴尬。
今天被莫叶提了这么一句。石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再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心里的两套观念又起了一番争执,石乙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很快将这两个念头一起压了下去,忽然心意一起。问向莫叶:说说你吧,我一直觉得在这类事上,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不知道你有没有恨过你的父亲呢?
倘若石乙是在今天之前问莫叶这个问题,她很有可能答不上来,因为那时候她心里只有一团迷茫。但也是因为今天午前她见过了厉盖,对于父母之事,脑海里隐约有了一个概念,她反而因此得出了一些想法,尽管还不明确,可在此时石乙问的这个问题面前,她能给出的答案,竟是偏向于恨这个字眼的。
她也理不清,自己的这丝恨意因何而来。
但从书面礼教上来讲,她本来是没有资格恨父母才对,因为她的生命本源来自父母,这种恩馈似乎重大到可以推掉一切来自父母的亏欠或是伤害。
可事实真是如此么?
在今天之前,她未曾动摇过在书院学得的那一套孝礼,而在今天午前见过厉盖,知悉了那些关于她母亲过往的资料信息,尽管厉盖目前肯透露的信息仍是残破而难连成整体的,却仍使她心底第一次产生了质疑。
而在此时,见石乙可以那么简单明了的道出他对父亲的恨意,她的思想习惯才忽然起了一丝颠覆:子女也可以恨自己的父母?
尽管莫叶也已经感觉到了一丝自己的心意所向,可是面对石乙问的那个问题,她还是犹豫了。若要她也直接回答一个恨字,她还有些难以说出口,但若要她违心而言,她又会觉得心里有某样东西硌着她。
沉默了片刻后,她没有直接回答石乙的问题,只是问了句:你凭何理由恨你的父亲呢?
石乙盯着莫叶凝神片刻,忽然笑道:要我回答这个,还不如听我说说我要找他的原因。
莫叶似乎回过神来,顺势一问:是啊,你既然恨他,为什么还要劳神去找他。
到了真正要提这事时,石乙反而又犹豫了,表面上没有做声,心里则在打鼓:直接说出来会不会让人觉得大逆不道?莫叶虽然是一个特别于寻常人的女子,但她始终是在这个时代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人呢。
莫叶看着石乙良久不语,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你该不是想找他报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