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鲍鱼与青菜(2 / 2)
网只是工具,没有人控制,什么网都是不会自己行动的死物。要出院子,必须要破网阵;而要破网阵,还得从人开始施手。
可是此时的林杉随着他那几声闷咳,周身聚起的劲气散得只剩刚才的一半,要他再一次的挥剑碎网,于他自身的力量上有些勉强不说,那两个施网人这一次也肯定不会那么容易让他得手。
所以他再次选择了后退。
在抱着莫叶直接坠下院墙的前一刻,他看见院墙外围下伏身的一群人,从那群人的衣着上来看,他们的来路似乎还不是一处,但目标应该是一样的。这意味着,放弃院墙顶上,或许他连下一次跃上的机会也都放弃了。
翻身坠下之时,他看了一眼阳光明媚的天空,心中不禁又苦笑一声:大白天的干这种勾当,居然也没有巡城队发现,看来是自己低估了京都某些官员的力量范围。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说过的一句话。
十多年前,王炽入京,皇旗易名,京中官员被杀掉一批,留任一批。在那留任的一批里,最耀眼的官位除了时任丞相的史靖,次之就是原职奉还的吏部尚书。那位年逾五十,在前朝做了近二十年吏部主官的老尚书大人,在得知新帝允他保官续职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极力举荐了时任吏部尚书,同样保官续职的万德福上任。
之后,那位老大人捐了全部家产,还不是用于赈济灾民,而是登名记重的冲入国库,只有皇帝和几名六部重臣知晓。接着他又休了妻妾,遣散仆人,将两儿一女留在京都,自己只带了一名老管家,离城而去。
他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只是为了新帝能同意他告老归田。
二十年的吏部尚书任职,其根蔓之深远,新帝如何能不警惕?
老尚书大人的这个请求看来简单,其实不然。那位老大人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这个请命难在何处,所以才对自己这么狠,几招之间将自己削成了一根四面光溜的棍子。也许他更像是削掉了那些牵连着自己,然而正在慢慢腐烂的藤蔓,自己会疼会流血,但也是斩断了那些藤蔓牵连着主体一起腐烂的机会。
老尚书大人离京远去时,走的全是水路。他的理由很简单,身边没有仆人,只有一个一样上了年纪的老管家,走水路不用管车马,顺着流水而下,人也少受点颠簸,更能少受一些路匪的骚扰——他带的银子不多啦!
不过,这个理由很可能如他辞官的那个理由一样,不太真切。
离京最近的一片水域,老尚书邀请了林杉共话一宿。当时的林杉若要远行,其义兄王炽一定会安排一群高手缀着。老尚书此举用他对京都的眷恋情深意切的修饰了一遍,然而目的依旧是心明之人可见的。
不过他把自己做得太干净了,王炽暂时也没想过动他,算是对他赠送全部家产的一种回馈,林杉的坐船送行,相当于王炽保了老尚书的半路安全,至于后面半路安不安全,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夜半中,船舱里,老大人不胜酒力,三五盏辣汤下肚,他端坐在草蒲上的身形开始不稳,脊背渐渐佝偻,双眼愈发浑浊,嗓音也有些枯糙。
他望着盏中浊酒说道:“希望当今皇帝陛下能福泽天下,国泰民安。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活到这把岁数,谁当皇帝都与我关系不大了,只是希望国家强大,这样老朽即便是去边境种方寸田地,也不用担心活不下去。我的子嗣虽然不在身边,但没了我的前衬,他们才能渐渐忘了尚书家公子的身份。希望他们能够明白,在富强的国家做一个普通农夫,或许比在一个贫弱空虚的国家做一个将相要更加自在。”
坐在他对面的素衫年轻人笑着说道:“您这是吃多了鲍鱼才会觉得青菜更加清甜,天天吃青菜的人,可是没有哪一天不想着吃一顿鲍鱼呐!”
老大人也笑了,眯着双眼,失去弹性的眼部皮肤塌得更狠,使他的双眼几乎只剩一条缝儿。
“没人规定天天吃青菜的人不许偶尔去吃一顿鲍鱼。”他饮干一盏酒,咂了咂嘴后又道:“天天吃鲍鱼,会吐的,而当你忽然想换一种口味,吃一顿青菜时,你却恶心的发现,自己的肚子里塞满了别人表面上恭敬万分的请你,实际上却如同用情势逼迫的让你吃的鲍鱼,青菜摆在面前,你却一口也吃不下了,你会如何?”
“我……”对坐那人迟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转言又道:“可是,您应该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也许再过几年,您便能衣锦还乡,青菜照样可以吃,生活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拮据。晚生也说句大不敬的话,王炽看重你的,不只是在吏部拢共近三十年的资历,你为大局、为百姓所做的事,所出的牺牲,他也是看见了的。他……不是那般狠厉的人。”
老大人闻言,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末了只是“呵呵”干笑一声。
笑罢,他给自己斟了一盏酒,一口饮尽后,他才又缓缓开口道:“安远老弟,如果我能在十多年前碰见你就好了,与你共事,一定不像对付那群浮躁的家伙一样疲累,唉!也许我这话说得也不对,你或许是根本就不属于朝堂的人呐。”
“此话怎讲?”对坐的人淡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