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星河长夜(二十八)(1 / 2)
忘川河水清澈冷冽,乃是三界的无源之水,能够涤荡前尘往事,生魂只有将前世今生的七情六欲全部洗净,了无牵挂,方可再入凡尘轮回。
既然如此,自然就有跋涉忘川千百年,都涤荡不干净的多情魂灵。
玄谷被雾灵儿推了一下,一时不查,仰面跌在只到脚腕深浅的忘川河畔浅滩上,裙裾衣摆都被打湿浸透了。她长长的乌黑青丝浸在浅浅的忘川里,蒙昧的水流光华在她的发梢流动闪烁。
河岸上起了微微的风,吹开了些许薄渺的雾瘴,红色的曼珠沙华细丝花瓣浮荡在蓝紫色的混沌星辰之下,送来一种幻魅的幽香。
远处传来银铃碰撞的清脆叮当声响,慢慢的,越来越近。
原先正要靠近的落入忘川之水中的玄谷的那些魂魅,听到那声声清脆的银铃响动,面色齐齐一变,复而又像潮水般,从玄谷身遭退开——像玄谷这样的仙灵之躯,正是那些生魂垂涎觊觎的上乘之选。只要能掠夺这样一具仙灵之身,便可夺舍而活,直接超凡入神,再不必入凡界受苦受罪了。
从清脆铃声的源头处,深紫色的花朵并翠莹莹的藤蔓,像触/手一样,瞬间便铺陈满了目之所及的整个视野。九幽毒瘴龙潭的白雾都被那无处不在的花朵染浸成团簇紫烟,华美瑰丽如同天上的紫色霞光。
头戴一顶花藤银冠的少年从迷雾深处走出来。那少年身上穿着一件别有风情的紫衣,那件衣服布料稀少,只是松松垮垮遮围住少年腰臀和半边肩膀,紫色垂绦随着他的步履交替翩飞,一双白生生的修长双腿在垂绦和长在少年脚下的花蔓间若隐若现。与身上稀少的衣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身上缀满了精巧华丽的银饰——脖颈、小臂、手腕、肩膀、胸口……那些华美的银饰,随着少年举手投足的动作,如同环佩敲击编钟一般清脆悦耳,煞是有趣。
玄谷扭头,便看见了那个从雾中而来的灵魅少年。他和一万年前别无二致,眼神清澈,如同忘川河水。
九幽魅主,凤笙。
戴着银色花冠的凤笙起先还有些矜持做派,纵使心头滚烫,巨震如雷,但他却谨记着千年前,初遇到玄谷时,她教他这个化外之人克制斯文。她走了之后,这一万年里,他也曾向途经忘川的凡界生魂问得些零碎的人间礼节,但是那些遗忘前尘过往的生魂幽魅们所述,都残缺不全颠三倒四的,凤笙学得不伦不类,后来便干脆也不学了。
他本就是生而为九幽毒瘴龙潭的魅灵,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的三界化外之人,不知神仙妖魔和凡人的礼数,也没什么见识。除了几十万年间,往来于忘川河中的生魂之外,凤笙见过的第一个像他一样的生灵,便是闯进毒瘴龙潭来取“碾乾坤”的玄谷了。
那时候,凤笙才知道,他睡的那张紫云英床,旋碾天地情丝,在外面,是珍贵无比的宝物。
万年前,他与玄谷说的每一句话,凤笙到现在都还记得。
——“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床?”万年前的某一日,他从忘川河畔回来,就见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闯入他的洞府中,正在把他的床缩成芥子大小,好似要带走。
那人长了一张极风艳招人的绝色脸庞,凤笙见了便欢喜,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她瞧。
玄谷不知三界的魅灵之主原是睡在碾乾坤上的,只当这碾乾坤是无主之物,便要收了去给自己的一个道子筑神魂。此刻她不告而拿,被正主抓了个现行,神色也颇赧然。
凤笙看她羞愧的模样,颊边生红粉霞色,越发觉得明艳动人,心生喜爱,也不拘礼教,便直接伸手去抚摸她的脸。玄谷见他衣不蔽体,行事又这样轻浮,便当他是个轻薄人,心生不悦,抬手化光为剑刺去。
凤笙并不闪躲,只歪着头咦了一声,伸手拈去了玄谷掌中的那束剑光,把玩团弄——他不会被玄谷的大道剑意所伤,也并不畏惧她手中的力量。他好似水一般,以至柔克至刚,以至于三界没有什么能伤得了他。
后来,两人便解开了误会,玄谷知晓从未见识过毒瘴龙潭之外风土人情的凤笙,是真的不通晓事理,天性不拘泥于礼义教化,而非有意轻薄的人。误会既然除去,玄谷便与凤笙商议,想用东海海底一张万年的珍珠海贝床,去换凤笙的碾乾坤。
——“我拿这个床,跟你换好不好?”玄谷拍了拍边沿缀满珍珠的巨大贝壳,那张贝壳便开启,露出里面作床的柔软舌芯儿来。
凤笙见状,惊讶地大叫起来:“嗨呀!这个床是活的!”他轻轻嗅了嗅,然后嫌弃地捏起鼻子,“好腥!好臭!”
而玄谷也低下头,学着凤笙的样子嗅了嗅那张珍珠海贝床,却没有闻到什么腥臭味,反而有浅淡的熏花草香,能够安神助眠。
她知晓面前这个少年模样的魅灵之主,只怕是与外面三界那些人都不相同,天赋异禀,能感知到寻常人感知不出来的东西。既然如此,她便也不拿那张极为珍贵罕见的珍珠海贝床去和他换碾乾坤了,只说——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拿来,跟你换你的床怎么样?”
凤笙不假思索,伸手点着玄谷,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