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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府之地,入夏后三天两头一场急雨,道旁的树木绿得出油,天空湛蓝似丹青圣手拿上好的软毫笔一层一层渲染过。在古蜀语中,成都音同蜀都,乃蜀郡之心。城南侧建着蜀汉昭烈皇帝的陵庙,后传闻成汉那位賨人开国皇帝李雄又在其边上修筑了一座武侯祠。
大雨来得措手不及,青石街道上男男女女皆往城中奔走,好寻一屋檐躲避,唯有一白衣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腰上挂着两柄细剑,缓步反向逆行,一路走到武侯祠前止。她站在芭蕉树下收伞,随后将东西扔在墙脚,抬头瞧着匾额上三个鎏金大字,回望了一眼天边。
夏季白日长,眼下不过酉时三刻,戌时未近,换作平常本该天光大亮,可今日天气恶劣,滚滚乌云积压,天幕像被神话典籍里有垂天之翼的鲲鹏遮住,竟已昏暝。
风雨交加,暮色四合,正是杀人时。
只见白影一掠翻过墙头,落地时如花蕊点地,未着一声,当先撞着个倒霉鬼,她侧身在长柳下反手握住剑柄,左手按住鞘口,拔剑一瞬,人亡而血未喷涌。楼西嘉蹲身,将那尸首拉入草丛后,拉拽了两下他外头套着的小厮式样苎麻衫,扒出里头贴身轻便的夜行衣。
果然是那些人!
这些夜行衣和那些个因世道不好,落草为寇的贼盗们穿的相比,要好上许多,这好不是在材质,而出落于技术,衣服越贴身,办起事来自然越便利,就好比穿弁服戴冠巾的没有着短打的来得有优势。
楼西嘉右手长剑拄地,左手端着下巴微微思忖。上一次追她的黑衣人不少,且阵容有度,凭这一点她便有所怀疑,如今又见着人衣衫有异,在她这十多年的认知中,除了军队还真没听过什么能出得如此齐整。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义父?巴蜀如今已是晋室疆土,而今日的大秦也非昔日的大秦,这些人又有什么理由效仿当年的板楯蛮向秦王讨要神石恩赐?”楼西嘉着实想不明白,且眼下情况也不容她耽搁,待这场雨停,这些人必然要出蜀北上,到时候想在蜀道上劫人,不可谓不难于登天。
于是,她剥下那人外衣套在身上,将头发用簪子扎起,抄着手从廊庙前快速地跑了进去。毕竟是古来英豪埋骨之地,因而不得高声喧哗,这一队人避雨于此,倒是清静无比。楼西嘉穿过碑刻和蜀汉重臣塑像,一路走到祠堂都未见几人,眼瞅着就要行过青墙进到惠陵,可还未见着押解的主队,不免有些焦急。
就在她准备再逮个小崽子来逼问时,雨声中传来了一阵拨弦的泛音。起手落了个商音,跟着从偏院传来齐整的脚步声,想是几个跑腿的追着声音瞧情况。楼西嘉忽然明白,主殿没人,是因为这些人全挤在了偏院,倒是不知,是因为敬畏武侯还是狡兔三窟。
狭小的院子有一好处,那便是进入单一,前脚后脚都人跟人。
好在,那敌我难辨的琴声引走了些许护卫,给了楼西嘉喘息的机会,她未敢犹豫,抄手躬身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在廊下故意装作鞋湿而寻不得干燥地皮下脚,趁人不注意进了堂里。
两个坐在阶前的长脸男人在讲话:“上头下的令,人可得看好了,这一趟出不得岔子,否则你我都得死。”
“这么严重?”另一个显然不信,“前一回陆麻子那边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沈夫子都没有多加责难,就里头那个值咱哥们几十号人的命?这哪里是龟儿子哦,是天王老子吧!”
“你懂什么?”左手边上的那个并起五指拍了拍腮帮子上的横肉,拿手板心稍稍遮掩了一点,低声道:“千秋殿那群索命鬼听过没?就里头这个,三十年无一失手,要是他跑了,何劳沈夫子动手,咱们都得乖乖在那土里头躺着!”
另一人当即噤若寒蝉。
楼西嘉动了动耳朵,将他俩的话都听了进去,心中多了几分笃定,待扫视了一圈,果然在几口码放的大箱后头发现了一只罩着的笼子。楼西嘉的手不自觉握拳,想到爱她护她的义父竟然被人像狗一样圈在铁笼里,心头就恨不得照人心窝心眼来上两剑。
但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屋子里四面还坐了几个人,楼西嘉只能靠墙等时机,而时机恰好说来就来。
方才轻飘飘的琴音忽地急转,强压过一波风头,歇脚避雨的人都是江湖老手,当即反应过来踢到了铁板,纷纷抄家伙涌了出去。楼西嘉趁乱给几个原地没动的抹了脖子,一圈清场后,才赶赴了铁笼边。
“义父。”楼西嘉捞起遮雨布,里头压根儿没有半个活人,只放着三把劲弩,前后错落有致。
不好!中计了!
红布牵扯机关,她奋力甩开麻布,当下跃过笼子就地一滚,那弩箭射速极快,她人已敏捷得如山鹞子,可仍被扫下一缕青丝。
“哐——”楼西嘉剑出寒光,落有羿射金乌之势,借锐力将飞来弩箭纷纷两断,随后在门前一点,脚没跨过,而是一个急刹折返,改道破窗而出。
门槛上刚留下一滴鞋尖水渍,上头便有铁网铺落在前,楼西嘉负手挽剑回头一看,冷笑一声冲了出去。既然是请君入瓮的局,刚才三两拨寻琴而去的人自然没有走远,只不过装装样子,而后好在各处关节有序拦截。
果然是早有预谋!
楼西嘉抿唇突围,鸳鸯双剑在手,院落中登时是寒芒罩天,百影迷迭,杀得那叫一个热血酣畅。“我义父呢?”她一剑挑开近旁扫来的棍棒,又翻身连点借巧劲架开连环大刀,最后抓着一个小个子怒喝。
那小个子不太争气,万万没想到这美若天仙的女人发起脾气来狰狞无匹,当下被她的剑气吓得瑟瑟发抖,念叨着:“别杀我,别杀我,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她话音刚落,便觉着左肩一痛,低头一瞧,乃是两滴墨水将好落在她穴枢上。楼西嘉松开那个小个子,抬头一瞧,檐上坐了个骨瘦如柴的老者,一双皮包骨的柴火手持着一支玲珑玉笔,笔尖还染着青红色的汁,仿佛刚刚从作画丹青的桌上取下一般。
浮躁的雨声里,楼西嘉两眼沉如星,五指紧握剑柄紫缑,比划在身前,同那老者对视,雨珠和香汗混作一团,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滚落,散去那团浓墨。
“看起来你是他们的头?江湖规矩,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你既然截杀我义父,那么必是与血债有关,报上名来。”楼西嘉嫣然一笑,出口的话却冷冷如冰。
如此一娇滴滴美人,老者却眼高于顶,连正眼也不瞧,仿佛骨子里对女人生有厌恶,以至于开口烟嗓,有风雅气,却显得胸襟小:“留下你的命来,你自然会知道。”
“那就试试看!”
楼西嘉长剑一翻,就近刺伤二人,随后踏其肩膀一跃而起,对着沈夫子甩出一剑,而另一剑则压下刺来的长兵,借力委身一旋。沈天骄手持秀笔,一点一墨打在剑身上发出嗡嗡震响,待剑势一弱,当即出掌推波。长剑飞回楼西嘉手中,她正欲奋袂而上,院落中退散的小喽啰们从廊下搬来细竹竿,五人合力忽地往前一夺,竹竿在她腰间交错相架,眨眼把人给压了下来。楼西嘉滚地,教竿子打不着要害,随后咬牙一个蛮子挺身,将手中双剑交叠,用力将五根竹竿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