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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顺着藤蔓从冠顶往下降,姬洛一手扣着藏有清风散的衣袖掩住口鼻,一手护着爨羽走在最前,庄柯紧随其后。越往深处,瘴毒越重,翠绿的烟气弥漫开,一丈内勉强能视物,再远些,则只能看到绰约的影子。
一切正如那位毒大夫所料,爨羽从小受百毒所侵,她的身体几乎比天然的毒物更毒,寻常蛇虫蜈蚣见了几乎避走,偶尔有小虫子飞来,都被她徒手捏爆。
“老关!”庄柯一路走一路呼,却没有半点回应。
很快,三人走到了底部,姬洛蹲下身子,以手臂拂开杂草野花,瞧见红褐色的泥土上有重重的擦痕。
姬洛指了一个方向,回头和两人对视一眼:“在那边。”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爨羽忽然紧张地盯了姬洛一眼,扑过去十指交扣在前,用一双手臂揽住他的腰,死命摇头:“不能再过去了!”
姬洛心中一动,挥散烟雾低头一瞧,不禁大吃一惊——不知何时起,爨羽两腮上爆出了红色的细纹。
小姑娘身着百濮装束,衣袖只有半臂长,姬洛旋身轻轻碰了碰她露在空气中的胳膊,冰如寒霜,且两条细长的伤口挂在外侧,细密地血珠正往外滚。姬洛竟不知道她是何时受的伤,这姑娘性子极其犟,自己硬撑着半点不开口。
“你在忍什么?”他说完,猛然按住爨羽的双肩,迫使她和自己对视。不知为何,对旁人旁物都无甚心软的爨羽,单单对眼前这个少年柔肠百转,她畏惧地看了一眼庄柯,后退半步,摇头不语。
姬洛转身抓住毒大夫的衣襟:“你不是说她没事的吗?”
“她虽能以毒御毒,却也会被这里的毒气引动体内毒血游走。”庄柯先是一怔,随即不自在地挣开他的桎梏,掸着衣袖冷笑了一声,“你别瞪我,要怪只能怪爨府那些不把她当人看。”
“为了救一个人难道就可以枉顾另一个人的性命?”姬洛心中微怒,他不是不识时务,也不是烂生好心,只是走了这几年,对弱者实难免去同情,更何况还是个受尽磨难的半大小孩。
也许说来可笑,但他当真生出了慈悲。
然而,庄柯却不同,他心冷又硬,除了同为“下七路”的老友,他几乎不在乎他人的生死。姬洛还未来得及阻拦,就瞧见他抬脚一踢,爨羽捧着肚子,猝不及防被推出两丈远,一路滚进了雾气中。毒大夫张口骂道:“妇人之仁!人都是亲疏有别的,我和她不过一面之缘,为何要管她?”
“你!”
此时内讧,对谁都没有好处,姬洛不便争执,冷哼一声,跟着爨羽跌走的方向追去。庄柯话虽如此,却还是挥袖撒了一泼粉末,替他驱散瘴毒,倒不是因为良心大发,而是在他看来,姬洛的价值远高于那个女孩。
“姬洛!”
爨羽从地上爬起来向少年跑去,她的裙子被钩藤划开巨大的口子,膝盖下的白肉上都是蒺藜擦出的血痕。
血滚落到地上,松软的泥土开始剧烈地抖动。姬洛勉强稳住身形,单手冲女孩颅顶按了一把,堪堪从她身侧挤过,袖中翻出在建宁郡外集市补买的短剑,往前进了三步狠狠一戳。
一根长有虎皮斑点的藤蔓从地上掀了起来,落叶扑了姬洛一脸,他迅速挥开格挡,右手按剑拽着藤蔓一头横拉,耳廓里传来一声闷呼,竟是从正前方来的。
“庄柯,快过来拉住!”姬洛用力扎紧下盘,右臂一挽,然而仍旧十分吃力。此处静谧,庄柯自然也察觉到了异动,他断定前头就是方才被卷下的关拜月,登时不听姬洛所言,往前两个起落,“我去救他,我必须得救他,我平生不欠人人情,得还!”
搞了半天他这般拼死拼活,竟是为这个哭笑不得的理由。
爨羽难得自觉的过来帮忙,姬洛一挑眉毛,笑她何时学得知分寸,不记仇。哪知小姑娘看他眉眼如画,手上顾着用力,脸却别向一旁臭得不行,冷哼道:“我讨厌他!”说完,她眼中闪过一抹惆怅,“……不过若是他死了,你也会死的。”
庄柯再怎么说也跟毒打了一辈子交道,若是放任他不管,姬洛一个人在密林中未必讨得好。
人的心始终柔软,姬洛的正直、善意还有那多日的指点并非没打动眼前这个木桩子、冰疙瘩,恰恰是因为这样,爨羽才为他考虑如此之深,甘愿为那毒大夫所制,甚至拼力救人。人世间的一切都是相互的,说是因果循环,也说是轮回报应。
关拜月果然在那一串虎皮钩藤上,藤蔓似巨蛇将人高高吊起,紧紧缠住双腿腰腹,藤上倒钩嵌入肉中,不断吸食人血,竟透出诡异的红色。
庄柯往前一奔,将竹篓子里的药振臂洒落,希望以此镇住妖藤。那藤蔓被药物所激,活生生似人态,在地上翻滚蠕动,顿时关拜月的伤口更深了。
“老关!”庄柯急了,但他拳脚不好,一时根本无法越过暴动的虎皮钩藤,被掀翻在地,脚下咯吱脆响,他低头一瞧,正踩着一堆白骨。
毒大夫心头莫明一怔,凝聚目力往四下一看,满地的骨头,粗大的有上百斤的走兽,细小的有人头骨和胸骨。
“不要……过来。”关拜月撑着一口气抬头,嘴上不停念叨那四字,两只眼睛的瞳珠外翻,几乎要从眼睑上滚出来。那钩藤上有毒,他整个人的面皮已经泛成了青紫色,那样子倒是似临川晏府人中毒后死尸的样子——
原来尸体上的那些并不全是尸斑,而是这种钩藤的毒素,被人用来混淆视听!
既然都已经来到了这里,怎么愿意无功而返。庄柯拧眉,没有半步要退走的样子,:“老关,你撑住!你们关家可就剩你一脉了!”说完,他从腰上解下匕首,运足目力看了好一会,对着那藤蔓几处关节连刺了几刀,刀刀出在绝处,里头的汁水瞬间喷涌而出。
再一瞧那竹篓子抖了抖,飞出一只竹筒,将那钩藤毒汁收了大半。随后,趁妖藤“羸弱”之时,他再回头以匕首去替关拜月解开束缚。
然而庄柯太贪心了,他想救人,还想取毒,一时间反倒弄巧成拙。
只见那偃旗息鼓的藤蔓突然回魂了一般,就着褐色泥一滚,如深海蛰伏的蜃兽一般触肢大展,纷纷冲那青花郎抽打过去。
姬洛被这骤然的大力往前一拉,左手掌心立时被割开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毒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入,紫青气沿着手少阴心经上爬。他不敢耽搁,立刻封住肺腑心脉,暂时抑制毒发,提着一口气轻功一点,飞到庄柯身前,喊道:“走!”然而,虎皮钩藤的钩子已经缠了过来,逼得姬洛和庄柯往关拜月的方向退过去,两人被逼退足有两尺。更糟糕的是,它的狂性引得周围本就蠢蠢欲动的毒物大乱走,也不再畏惧清风散,不分敌我地围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