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 82 章(1 / 2)
奚昭猛然?回首,撞到妘千里的脑袋上,她贴着妘千里的长发,泪水打湿了她的发。
身下的马匹在恢恢鸣叫,发出疲惫的声?响,四?蹄踏在黄沙上,载着她们慢慢地走。
奚昭心头冒出一个画面。
那是十年?前的上元节,她与平州节度使少有的温情?时?刻,他牵着她的手,一起上街去看灯,她折花放在河灯上,再?把河灯放在水里,熠熠生辉的灯盏随着春水一晃一晃地飘远了,小女孩双手合十许下愿望。
她说:我?想和父亲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那时?的平州节度使先是大笑出声?,摸了摸她的脑袋,而?后沉寂下来,望着铺满花灯的河,悠悠地叹了一声?。
后来,再?长几年?,她拿着的木剑,被父亲折断,屋中的沙盘与泥人,被偶然?看见的父亲砸得七零八落,被仆从扫走。
她的泪只会遭来折辱和嘲笑,所以她学会了克制哭泣。她以为登上玄天门,自此远走高飞,可最终逃不过父亲的影子,她在巨大的阴影里徘徊辗转。
她嘴上不说,但心底最深处的一点却提醒自己,她想在父亲面前拼命证明自己,只要自己足够厉害,足够出色,总能等到父亲回心转意,等到他认同自己。
一如玄天门尚在时?,她面对仅有一个名额的大比,立志要超过妘千里。
妘千里转身,刀指向韩江雪。
奚昭把脸藏在妘千里的长发里,妥协换不来尊重,换不来认同。城下的一战,彻底敲碎了她的幻想,她不能任由?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自己是如此软弱,只敢剑指规则下的人,可她在规则里,没有出口?,只有打破规则,才能闯出去。
奚昭的手松开马缰,她手掌根拂过妘千里的脸颊。
掌上沾染鲜血,奚昭将染血的手掌抵在唇上。
妘千里低低笑了一声?,她的头垂下去,俯首饮奚昭臂上的鲜血。
古人锸血而?盟,用的是牲畜的血。
她们此刻,用的是彼此的血。
患难与共,同生共死,绝不背叛彼此,一如今朝。
柳城外,夜袭烧来的大火,渐渐熄灭,火蛇在半空中席卷蔓延,烧得空气变了颜色。
东方既白,一点紫色升上天际,很快染透了整片天幕。
柳城闭紧的城门外,柔然?士卒尽数不见,只剩下大批大批的大燕百姓。
吴桐置身其中,她的手被母亲紧紧地捏着。捏着她的手抖动?得厉害。
吴桐看着身周人,知道他们和自己一样,是被柔然?掳掠而?来的周边百姓,被柔然?的鞭子和铁骑挥斥,手无?寸铁的他们只得听命于柔然?,或当攻城的敢死队,或挖地背铁甲做辅兵。
像她和母亲,已经足够幸运了,更多的人,死在攻城时?的箭支上,和柔然?人的凌虐之下。
她以为自己也会这?么死掉。直到一个时?辰前,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尖叫声?四?起。她听到一句大燕话,让他们往东跑。
母亲一狠心,拉着她跑出来。没有柔然?人抓她们,她看见柔然?士兵也在惊慌逃跑,听见他们高喝镇北侯三个字。
母亲对她说,是镇北侯回来了,镇北侯率军来救她们了。可吴桐眼睁睁地看着,愣是没看见写着奚的旗帜竖起来。
只看见,一支柔然?铁骑,朝着城门冲去。
母亲朝东跑的腿立刻停下,喜悦的脸上突然?露出出惊恐,她蒙住吴桐的嘴,俯下身子,缩在了一块石头后面。
吴桐顺着母亲的视线看去,柳城近在咫尺。
她听说柳城是平州最繁华的大城,那城楼真高啊,十个人加起来,也没有城楼那么高,好像要戳到了月亮上。
可城楼上,黑漆漆的,楼下的大门关的死死的。门前有几十个人,像刺猬一样,缩成了一团。
吴桐睁大了眼睛,嘴里的尖叫被母亲用力勒回去,她看见柔然?人骑着高头大马,排成两?排,举着闪亮亮的大刀,朝那只小小的刺猬杀去。
吴桐蒙住了眼睛,她身子剧烈地抖动?了起来。母亲急促的呼吸在耳畔响起来,她害怕得缩到了母亲怀中。
等了片刻,她的嘴巴被放开,吴桐的手松了松,指缝里,令她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她看见一个人从天而?降,两?只手各握着一把刀,朝那群骑兵杀去。
在她面前,那群强大无?比的柔然?骑兵,仿佛泥做的一样,片刻之后,硬是将这?支骑兵杀走了!
她使劲儿擦了擦眼睛,问母亲:“那有个人?”
母亲嗓子里发出一道状似哭的声?音,“神仙保佑,我?们有救了!阿桐,快,谢谢神仙!”
她们等了片刻,确定柔然?兵全走了,才颤巍巍的出来。打算敲敲城门,进柳城避难。
如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很快,城门前就聚集了几千百姓。他们挤挤挨挨在一起,柳城城门依旧紧闭,不动?声?色。却见有群士卒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吴桐听见身边的人议论纷纷,才知道这?群人就是放火夜袭、赶跑柔然?士兵的人。
吴桐的娘发出一声?疑问:“就他们几个人?打败了蛮子?”
“可不是嘛,就他们这?些人。要是镇北侯来了,门会不开?蛮子乱时?,我?第一个探出头,乱糟糟的,愣是没看到一个平州突骑。”
吴桐娘立刻蹲下身,“你们都在干什么?!你们搭把手啊。这?是我?们救命恩人啊!”
她的一声?呼唤,引起了这?群死里逃生百姓的应和,“有没有大夫啊?这?汉子失血过多,怕是要没命了!”
“我?来。”一只素白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吴桐偏头看去,一名少年?蹲下了身子,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吴桐见他低头笑了笑,明明是在笑,却比哭还难看,她听见这?人说:“方将军,好久不见。”
妘千里骑在马上,她草草为奚昭包上伤口?,理清了柳城如今的形势,亏空的内力一点点涌上,才转身往柳城走去。
遥遥看见柳城巍峨的城墙,妘千里的心脏一阵紧似一阵,她胸腔里的心跳得极快。她咬紧牙关,一夹马腹,强迫自己往前走。
高大城墙下,是密密麻麻衣衫褴褛的百姓,妘千里的视线一遍遍掠过这?群百姓。
有人先看到了她,而?后一传十,十传百,像是被风吹过麦浪一样,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她。
几千人聚集的柳城城下,自从她出现后,顿时?鸦雀无?声?,安静得可怕。
妘千里眼神仓皇,喉咙发干,她蓦然?听到了掌声?,幽幽的掌声?似乎是哀悼,从身前一波一波的传来。
他们紧紧地盯着马上的人,热泪涌出,他们认出来,此人夜袭柔然?,制造了这?场以一当百的胜仗。传声?给他们,让他们往东跑。在柔然?堪称无?敌的骑兵正面冲击下,拔刀而?起,把他们逼走。
吴桐盯着马上的人,她道:“娘,是她,是她拿着刀……”
之前出现的一幕,不是她想象出来的!就是她,从天而?降,拿着双刀,把蛮子赶跑!
“娘知道,娘知道。”吴娘子一拍吴桐的背,“快跪下,谢谢神仙。”
吴桐跪在地上,看着她心中的神仙,从马上翻身而?下,朝自己走来。
吴桐身旁的少年?,将受伤的士兵放到自己腿上,此刻他腿上的男人睁开了眼,和吴桐一样,朝着她的视线望去,眼睛里爆发出光芒。
吴桐和吴娘子的跪倒,像是一个讯号,四?周的人像是被传染般,一齐朝马上的人跪下。
吴桐看见,神仙先是缓步往前迈了数步,而?后盯着自己这?处,不顾一切、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她猛地扑到自己跟前,跪了下来。
吴桐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这?是位女神仙。
她脸上的血和泪一起流下,她手足无?措,对着重伤的士卒说道:“你哪里……哪里……”
她张开嘴巴,哽咽到说不出话,任谁看了,都能读懂,她脸上痛苦至极,心碎至极的神情?。
吴桐看着她的表情?,一瞬间,酸楚漫上了她的心神,她也跟着哭出来。
可她不敢大声?哭,怕惊扰了别人,吴桐捂着嘴,泪眼朦胧。
妘千里跪在地上,她心如刀绞,方子俊身上的盔甲已经被解下,他的胸前缠了无?数道布帛,可鲜血自布帛处源源不断荫出来,她脱下外袍,撕开自己里面尚算干净的衣角,她甚至不敢看方子俊。怕看到他的生命流逝,而?自己无?可避免,不能阻止一分一毫。
她扯下衣角,往方子俊胸上去系,奚时?出声?:“妘姑娘,我?已为他做了简单的治疗。方将军……能不能扛过来,要看他自己。节哀。”
“节你爹的哀!”妘千里一拳砸到地上,拳锋瞬间磨出血。
“我?不信,不可能,他还活着,他会好好的。”她像是说服自己,也是在说服方子俊。
她望向方子俊,妘千里的心像是被无?数支长/箭射/中,碾成了一粒一粒的沙尘。
这?样的方子俊,她从未见过。即使她在大雨下,救下被追杀的方子俊时?,也没有过这?么难看的面色。
那是牛头马面要勾人前,流露的象征。
“你一定会挺过来,”她喉咙哽咽,“你会好的,相信我?,方子俊。你还没有一展宏图,你还没有实现你的愿望,你不是要杀掉柔然?可汗,把他的头挑在枪上吗?是不是?你好好的,我?要你亲眼看见,我?们怎么杀可汗。我?们还要杀到草原上,让他们不敢南下……”
“……妘姑娘。”方子俊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妘千里盯着方子俊,她睁大眼睛,强迫自己看着他,记住他的样子,记住他的模样。
“……我?的愿望,我?没有和你说过。我?想天下平安,大家好好过日子。”
妘千里听见方子俊熟悉的声?音,她突然?好恨,恨上天为什么这?么无?情?,恨生命为什么这?么脆弱。她也好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无?能,为什么这?么柔弱,为什么会亲眼看着方子俊死去?
妘千里伸手,低头,咬住了自己的衣袖,强迫自己不要发抖,她要守好方子俊最后一程,她不能浪费在哭泣上,她要仔细地听他的话。
“——那是以前的想法,我?现在改了……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