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2 / 2)
“等一下,”妘千里往旁踏了一步,避开他的手,端举瓶子,“现在只有我一人,你想说什么,说罢。”
左宣给谢遇随治病完,对她附耳了一句话,他有事和她说。妘千里取完一早送去开刃的双刀后,径直走来。
左宣犹豫片刻,道:“方子俊不足为惧,张家才是大患。”
妘千里直直注视左宣,久久方道:
“左大人这是弃暗投明?”
左宣突然捂住头:“啊!头好痛!你刚刚在我的酒里放了什么?!”
她放什么?她根本就没给她瓶子!
看在左宣这么配合送情报的份上,妘千里压了又压,最终忍住了打他的强烈欲/望,好声好气地哄他,“我不明白,左大人不妨仔细讲讲?”
**
骑马狂奔一刻钟后,方子俊□□的骏马喘着粗气停下来,方子俊也停下了。
他五脏六腑的气血都在翻涌,相比较之下,手臂上的刀伤反而不算什么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次出门,真是倒霉透了。
他应张远道的邀请去宿添剿匪,人刚至,还没见到张远道,一波山匪剿了他的落脚地,他正准备重振旗鼓,回杀过去。张远道急急忙忙派人传来节度使的新命令,让他去找一行叛党,为首的是两女一男,其中一女是檀州第一镖局信陵山庄庄主的女儿。一行人定会从南阳关离开。要他顺着南阳关回推这行人路线,尽快抓住。
他想着先与郸城知县通气,两人同是节度使嫡系,且郸城知县素有多谋善断美名,他不善谋断,想看郸城知县有没有好主意。
方子俊把土匪放一边,带领亲信匆匆赶到郸城,未曾想今日一见,郸城知县竟如此误事,不知道在干什么!
方子俊越想越气,夏文冬武跟上来,慌忙问道:“将军身上的伤有没有事?!”
“没事。”
夏文道:“我还是给将军看看。”
他会些医术,方子俊依言卸下轻甲,边道:“你们说那女子是何人,为何潜伏在郸城知县身边,郸城知县却不以为意?”
夏文随口道:“兴许她便是节度使口中的叛党一行。”
方子俊皱眉:“看左知县的样子,两人好像认识。”
“将军,”冬武插口,“她那样的容貌,想潜伏在哪个男子身边,和哪个男子相熟,都太简单了。”
方子俊回想起她上扬的眉眼,眼角的红晕,楚楚可怜的神情,和乌发上落下的碎金珠玉,顿时失声。
对她放松警惕,这倒也不能全怪左知县。
方子俊想了想,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好生生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不好好读书,报效国家,偏偏要去做叛党?断送前途,不忠不义。”
“将军……”冬武都无语了,“女子不能科考,她读书没用啊。还不如嫁个好儿郎有用。”
方子俊一滞,瞪他一眼,“那也得读书啊,书是好的,即使不去科考,事事也需要从书本上学习。嫁人嫁人,要是看走了眼,嫁个不好的人,她夫君天天打她呢?”
冬武惊呼:“就她?!哪个男的敢打她?!不被打死就好了,这样的女人,我可不会娶,太可怕了!”
方子俊无端冒出一股怒气,“你在这儿说的什么话?人家要你娶了?你自作多情什么”
冬武不知道将军发的是什么脾气,他闷闷道:“我就随便说说。”
夏文:“别在将军面前多嘴,那姑娘可不简单,这身手,我看倒有几分玄天门的影子。”
说起玄天门,三人都沉默了,玄天门乃是天下第一大派,超凡脱俗。节度使倒是与玄天门掌门有几分交好,但他们这些节度使边缘手下,对玄天门的态度,有些高山仰止的意思。
“她真是玄天门的弟子,一切倒是解释得通了。”
夏文解开方子俊的衣服,露出他结实的肌/肉,几道渗出血迹的绷带牢牢缠在他身上。夏文小心解开绷带,开始给他重新包扎,“将军,我们下面去哪里?”
方子俊沉吟片刻:“郸城是不能留了,左宣靠不住,回无妄营,先封锁通往南阳关的道路,再一寸寸往回推,搜索节度使大人要找的人。我倒不信搜不到。等搜到了人,我亲自护送他们去节度使大人处,这次去了,估计不用再回来,节度使要把我调到他身边。”
夏文:“将军忘了,张知县有批粮草放在拂柳坡,等我们去接收。”
方子俊:“张知县终于肯给粮草了?”
夏文有些愤愤:“将军再怎么样,也是节度使大人亲封的无妄营长官,有您在一天,张知县就得和您合作。等到您走了,他们家那位才能接管兵权。表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
方子俊低头想了一会儿,“还好节度使大人把我从这是非之地调走,再待下去,张远道估计要和我翻脸。”
冬武:“要我说,当初那就是个小忙,将军帮就帮了,何必与张家闹翻。”
“冬武,这话你不要再说了。”方子俊轻声说道。
冬武嘀咕了一句,眼中还透露出愤慨,却硬压下去,不再做声。
三人说话间,夏文包扎好伤口,一行人上了马,朝拂柳坡行去。
拂柳坡是洛县和郸县到无妄营的一处驿站,因为是输送粮草的必经之路,驿站修得很大,足够容纳几百人。
方子俊一行人行至拂柳坡时,已是半夜,有淅淅沥沥的细雨落下来。
他们远远见到拂柳坡灯火通明,一盏盏灯笼悬挂在外,铺了漫天的灯火。
冬武奇道:“这是什么重大节日吗?挂灯笼干嘛?”
夏文道:“我去看看。”
他策马而去,未过多久,带着几骑人归来,欢喜道:“将军,这批粮草是洛县县令亲自护送而来,说是感谢您帮助宿添剿匪,特意为您在拂柳坡备下酒宴。洛县当地的豪门望族大多都在。”
夏文身后一骑策马而出,朗声道,“在下柳飞渊,是张知县的弟子。我家大人本想提前请方将军过来,但这两天遍寻不到方将军,只好在拂柳坡备下酒席。将军只要想回无妄营,定能看到我家大人良苦用心,也是我家大人对宿添事件的赔罪,将军,请。”
方子俊没想到张远道竟亲自设宴款待,他一阵羞愧,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
他不好意思道:“这……劳烦了,粮草送到即可,知县大人亲自设宴,实在是太客气。”
柳飞渊道:“将军哪里的话,您千里迢迢去宿添剿匪,都是我们思虑不周,让您受伤。我家大人很过意不去。洛县百姓也铭感五内,敬佩将军仗义。父老乡亲举荐缙绅来为将军敬酒。”
方子俊大为感动,他在此一年,洛县铁板一块,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张家横亘在洛县,形成庞大的集团,让他事事受限,处处禁锢.
如今张家主动对他放出示好消息,他分外高兴,恨不得立刻飞到张知县面前,与洛县仕绅把酒言欢。
但此时此刻,方子俊身体对他发出强烈信号,他有些尴尬,却无法忽视。
方子俊道:“柳公子稍等一下,我去解个手。”
柳飞渊:“将军自便。”
点点细雨落下,方子俊心情甚好,策马缓缓行使,一路上全是辎重粮草,方子俊看得心花怒放,行至一处荒凉所在,方子俊下马撩开衣摆,余光扫视周边,见到柳飞渊远远地缀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人是有病吗,解手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他有什么特殊爱好?
这世道,啥人都有。
方子俊还没细想,目光落到不远处一车车粮草上。
这粮草也有点怪,他嗅觉很好,往常应该闻到稻草或者米的香气,今天怎么没闻到?
难道是雨水盖住了?
方子俊整理好衣服,他牵着马慢慢走回去。路过一车麻袋时,手中匕首一转,沾了雨水的麻袋轻易被捅破,簌簌的灰土落到泥地中。
夜晚风吹拂过拂柳坡,天高地远,凉月弯弯,冷雨滴滴,方子俊的头上却渗出了汗水。
前方拂柳坡的灯光虽盛,但却没有喧哗嘈杂的声音。一盏盏红色灯笼挂上,这一瞬间,在方子俊眼中,喜庆的意味顿时消失,更像是送人下葬的冥灯。
“方将军,怎么了?”柳飞渊凉凉的声音传到他耳中,“怎么不走了?”
“我……我肚子有点痛。”方子俊头上大汗淋漓。
柳飞渊淡淡道:“方将军,你真的很不善于说谎,可惜了。”
一声哨呼,伏在屋内和车上的士兵起来,成建制的士卒朝方子俊扑过来。
刀光大盛。
方子俊跳上马,下意识去拔腰上的陌刀,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陌刀被人抢走了。
就在这一瞬间,已经有刀劈到他轻甲上。
方子俊大吼一声,拔出横刀,当头一刀,发现死在他刀下这人很是眼熟。
上百士兵齐齐围住他,刀光剑影中,方子俊认出来了!大多是他曾经带过的士兵。
他嘶吼道:“为什么?!”
柳飞渊好整以暇观战:“方将军,本来我们没想对你动手,要怨,就怨你这人太固执迂腐,不懂变通。这在官场上,是死路一条。”
“不过,我们还要多谢你一手带出来的好兵,他们本来就是我们张家的,如今你走了,正好归还给我们张家。”
“将军一路走好。”
方子俊奋力搏杀,浑身鲜血淋漓。
在夏文冬武的帮助下,他突围而去,没跑多远,跟随他多年的骏马长嘶一声,倒地身亡。
他倒在雨水中,雨渐渐大了,滴答滴答的雨打在他脸上,打进他眼中,他眼眶酸痛,闭上了眼睛。
方子俊听到身后喧闹的声音渐渐靠近,他们一定在找自己。
而他倒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身上不知道中了多少刀剑,能听到血液呼呼地从身体里流出去,身体所剩无几的热量被雨水一打,迅速冷透。
好冷啊。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的死法,想的最多的是在战场上死去,死得其所,无怨无悔。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如今却被自己人坑害,莫名其妙地死在家乡。
方子俊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无声地笑起来,柳飞渊说得对,自己就是个傻子,自己什么都不懂,不懂官场变通,不懂人和人的利益交换,死得活该。
无端端地,他又忽然想到白日里所见的那个女子,抬起眼眸望着自己。
她是叛党,犯上作乱,不知道她会不会,也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那也太惨了。她那样柔弱的女孩,倒在雨水里,不知有多可怜。
他将真实和想象混成一团,一时觉得她柔弱,一时又想起她伸手拂过自己刀柄的利落身手。
他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干嘛操这个心?
自己死得比她早多了。
方子俊发觉脸上疼痛消失,他隐隐约约有个念头,雨停了?
他耳中滴答滴答的雨声却未停。
方子俊勉强睁开眼睛,一把三十六股油纸伞遮在他的头上,伞上绘着两朵鲜艳的并蒂莲,清雅荷花灼灼盛开。
顺着伞柄往下滑,一只手持着伞柄,五指纤长,玄衣衣袖落下,露出半截雪白手腕。
沉沉夜色中,方子俊却恍惚看到了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