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夏记(上)(1 / 2)
元化?二十六年夏。
马车在山道?上慢悠悠驶过,路边生着茂密楠竹,风在林间穿行,带着竹叶翻动,沙沙作?响。
少年倚靠着摇晃的车壁,手中捏了本游记,盛夏的光影透过窗上挂的布帘,撒在他脸侧,发丝亦清晰可见,挺直的鼻梁上镀了一层光晕,有着瘦削而?清隽的轮廓。
修长?的指节划过薄脆的书页,少年心?思全?不在书上,散漫随意地翻了一会?儿,终究是没?了耐心?。也许是嫌日?光扰人,他索性将书盖在了脸上,手臂抱在胸前,长?腿盘起,百无聊赖地听着路边悠长?的蝉鸣。
“阿远,”车另一边的妇人摇着扇,柔声?开口,“有哪里不舒服么?可是苦夏?”
少年只?略微摇了摇头,并未作?声?。
“还有半日?便到了,”妇人安慰道?,“走了几天,已经进了须节山,阿远可有察觉,行到此处已经凉爽了许多?”
少年点点头,脸庞摩挲着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妇人嗓音低柔,似是安慰:“还有半天就到地方了,到时候便不会?这般无聊,用山中泉水好好盥洗一番,好好去去身上的暑气,且再忍耐一番,很快就……”
“姨母不必担忧,我并无什么不适。”少年声?音清澈无波,他打断了她?。
妇人便住了口,轻叹了一口气,不再提起。她?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眉眼秀致,肩颈单薄,身上穿着淡青色的裙衫,纤细而?淡雅,如山涧边玲珑翠绿的水竹。
饶是少年流露出?抗拒之意,她?还是微微侧过身,将手中绢扇悄悄对着他,徐徐扇起了风。
裴远时脸上盖着书,纸页特有的香气清清淡淡地萦绕在鼻腔,似有若无的风在车厢淌过,蝉鸣声?,竹叶沙沙声?不绝于耳,如果不是身下碌碌的车轮声?,他几乎以为自己身处山林之中。
脖子有些痒,他随意地抓了一下,山中的小蚊虫实在烦人……后?背微微有汗,有些许黏腻不适,他皱了皱眉,在心?里数一遍日?子,父亲说三伏天过了,才会?返程回长?安,如今才七月末……
不喜欢舟车劳顿,不喜欢夏天。
少年靠着车壁,慢慢地睡着了。
良久,书本随着晃动起伏,啪嗒一声?落在了他腿上,他浑然未觉,仍是熟睡。
妇人半阖着眼摇扇,听见了声?响,睁开眼来看,见是他睡了,便小心?翼翼地将书拿开,再取来两个软枕垫上,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少年的安眠。
做完这些,她?擦了擦额间的汗,膝行到门边,掀开门帘,朝赶车的男人轻声?抱怨:“远时又?睡着了……这么热的天,又?整日?呆在车厢里,闷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男人肩背伟岸,他迎着风赶车,身上的青竹布袍只?随意的披着,衣角在风中猎猎,露出?遒劲的腰身。
他闻言,头也不回,只?笑道?:“快了,太?阳落山之前必能赶到,秀容稍安勿躁。”
秀容扶着门框,风将她?的衣袖吹起,她?微微眯眼,仍是嗔怪:“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男人无奈道?:“我也是头一回来这须节山……”
“头一回来,便拖家带口,童仆也不让跟着,万一寻不到路当如何?”
男人又?笑了:“你当我这么多年行军打仗是白干的吗?昨日?的确该到了,只?是——我想着老素毕竟不是须节宗人,还是不走正路为妙,便多绕路了一日?。”
秀容蹙眉道?:“七八年未见,又?不是须节山大观中的人,子诚——他到底是何人?”
“是一个极有意思的人!旁的,你见了面自然知晓。”
这显然就是故意卖关子了,秀容知道?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吐露半个字,她?只?能愤愤地戳了一下男人的背。
男人察觉了她?的不悦,朗声?笑道?:“秀容是见我驭马辛劳,特意按摩调理吗,真是有劳!”
秀容啐了他一口:“想得美呢!”说着,伸手轻推了他一把。
男人正松着缰绳,令马匹转过前方的山路口,受了这轻飘飘的一推,一个摇晃,身子没?坐住,竟直直从行驶的马车往下栽去。
妇人惊呼一声?,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他却一个鹞子翻身,手掌支在车沿上借力,又?稳稳地坐了回去,一番动作?,如同杂耍表演般惊险。
男人坐定,一甩缰绳,揶揄道?:“秀容见我路途疲累,怕我犯困,还特意助我活动筋骨,活动了一番,果然舒爽多了。”
秀容面颊微红,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险中,见他这副混不吝的模样,终究是没?辙,恼了他两句,摔下帘子进车厢了。
裴远时靠在摇摇晃晃的车壁上,做了个摇摇晃晃的梦。
梦里,他还是个孩童,父亲常年在外,家中只?有一个女子陪着他,日?日?照顾他饮食起居,待他温柔细致,但他并不同他亲近。
女子特意从集市上买回来一个摩合罗,泥胎塑的身,彩漆绘的眼鼻嘴,憨态可掬,十分精巧。
精巧的摩合罗被递到他面前,一同送上的还有女子温柔而?带着希冀的眼神,她?忐忑地问他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