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章三十二（1 / 2）
暮色渐深，沉睡的街灯一一睁开了眼。
结束社团活动后，曲依接到柳瑛涵的电话，听说对方要去市中心买东西顺便吃晚饭，她没多想便答应了。
透过四楼餐厅的玻璃窗，单行线上密集却秩序井然的车流清晰可见。
不同于依照日程与铃声集散人群的校园，市中心商业地段总有办法将吸引访客的能力维持于某个相对稳定的状态。
“等电话吗？”
等候上菜期间，发觉曲依的视线总有意无意地瞟向搁在桌上的手机，却又迟迟没拿起查看，正无聊拨弄餐具的柳瑛涵好奇地问了一句。
久违的闺蜜聚会，这样的氛围似乎不太合适啊。
“没……”随着身体的转动，女生被围巾裹住的乌黑马尾也微微倾斜，“什么都没说就出来了，在想要不要说一声……”
“你没跟叔叔说晚上要出来吗？”
“啊，不是我爸……”
“那是，事先跟别人约好了？”
“与其说‘约好’，不如说是自己一厢情愿养成了坏习惯。”
“诶……”
“对了，你跟舒诚怎么样了？”
话题莫名转向自己，柳瑛涵拨弄餐具的手顿时一愣，神情也有些尴尬：“怎么忽然问这个……”
“啊，不是……”意识到提问方式的双向性，曲依连忙纠正，“我的意思是分开这么久，还不太清楚你们那边的状况。”
“我们这边？”
“高中是不是同班，大学是不是同专业，之类的……”
“高中还是同校，但高二那时舒诚选了理科，我选了文科；高考的第一志愿我们填了同一所大学，不过专业不同，我报了社会学，他报了物流管理。”
“物流管理挺时兴的，我们学校这一届报这类专业的人也不少。以舒城的性格，还以为会做出保守倾向的选择……”
“相比之下，曲依你竟然报了文学专业，这才是出奇‘保守’的选择吧？”
“说得好像很意外似的。”
“当然了，你的特长明明是画画啊，妈妈又是知名美院毕业的，还以为会念艺术类的大学……”话到一半才意识到此番回应有失妥当，柳瑛涵的唇忽然僵硬地闭紧了。
“一个人的话，也不会考虑太多，觉得文学更合适，就报了。”看她面部表情有些紧张，曲依自然道，“填志愿的时候也不自觉想到过你们，想你们会去哪个城市，读什么学校，各自有什么样的志愿……”
“……曲依。”
“嗯。”
“分开的这些年，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什么？”
“就算对过去有所牵挂，也完好地克制了这种念想，是怎么做到的？”
“大概觉得当时的状况是‘一眼就能看懂’的，所以自以为是地省略了‘验算’吧。”
“验算？”
“和你们也是，和我妈也是，觉得‘结果’应该是那样，就不再去确认了；类似的想法，今天也通过社团的前辈有了更全面的认知。”
“同社团的人吗？”
“嗯。依照他的思路，再看那个时候的我，的确是把‘不能凭经验轻易得出结论’的事，误当成了‘一眼就能看懂’的，而没有‘验算’呢……”
“曲依……”
“那个时候，完全只考虑到自己的心情，而忽略了你们的感受；知道自己不会接受舒诚，却没有当机立断，明确立场，让舒诚莫名陷入内疚，也让你跟着难受……”
“不是说过要重新开始么，过去的事解释清楚了，我也就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怎么可能没事！真正喜欢过的话，是不可能轻易‘没事’的啊！”
看到情绪倏然激越的对方眼中晃动的湿光，柳瑛涵的鼻尖一阵酸麻：曾有过的，那份不抱希望却仍渴望受到慰藉的煎熬心情，今天，终于等到了最恰切的理解。
悠然的乐声在餐厅里温柔地蔓延开，街灯的光芒也为往来的人影染上淡淡暖意。
“曲依……”
“嗯……”见对方微红的眼眶也泛着隐约的水汽，曲依的声带不禁颤抖。
注视对方那仿佛将某些情感竭力压制住了的双眼，柳瑛涵的声音也一度哽咽：“你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学校食堂。
晚餐至末，忙于分享当日见闻的大伙却迟迟没有离开。
“和朋友吃饭？”没在一行人中见到曲依，颜妍经打听才获悉对方“缺席”的原因。
在她的印象中，多数是在和靳坤相关的事情上，比如“值日”，曲依才会“缺席”，而现在——
看向闻蕙芯身边那神情淡漠的男生，颜妍的眉头因不解而微蹙。
“同样是期考，为什么我们老劳就是不划重点呢……”
临近期末，最能引起学生们关注的，除开春运无疑就是期考了。张锡京边用筷子扒拉盘中的剩菜，边冲老实内向的林铮发牢骚：近日，王琪因情绪越发不佳都不来食堂吃饭了，又因为她与任颖姗之间不明原因的冷战，立场尴尬的他也倍感疲倦。
“呃……多少也有点提示吧。”
“说是平时已经让大家做了相应的笔记，也点过大概的考点，缺课或是不认真听课的话，除非亲自去问，否则他不会重讲。”
“有个性，我喜欢。”梁媛媛边发表意见，边暗自感慨：和金融系的劳教授一对比，新闻系的老师简直个个都是天使啊。
“这么重口味。”
蒋斯远接着调侃了一句。
“怎么，吃醋啊？”
“只要他的课不用补考，吃地雷也行啊。”
“要吃地雷啊，这儿有，趁热！”
见她夹起掉在桌上的肉丸坏笑着靠过来，男生马上伸手阻挡：“拿开啊脏死了！”
哄笑之中，发现靳坤仍是一脸不受影响的淡然，闻蕙芯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到一阵手机的振响——只见男生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淡漠的双眼竟愣住了。
来电号码并未编辑称谓，只设置了来电显示的图片。
图片以窗台为背景，窗边有一个不足一尺高的小雪人，黑溜溜的双眼，圆锥形的橙色鼻子，戴红色小帽子和绿色小围巾，概因室内光线不足，画面中除小雪人以外的物体都不太清楚。
闻蕙芯忽然忆起，靳坤将写好的报告拷贝在手机上并带来学校的那天，因为辛凯的操作问题，没等她看到文档内容，手机屏幕就退回了主界面，那时她看到，手机桌面采用的是单调的默认壁纸。
就算对他有一定了解，在看过如此“特别”的来电显示后，她还是不免意外。
一个连壁纸都采用出厂设置的男生，怎么会保存这类“可爱”的图片呢？
“不接吗？”
见他久久盯着手机屏幕，她轻声提醒。
少倾，靳坤抓了手机默默起身，单手端起餐盘向距出口最近的餐具回收车走去。
室外的空气寒冷却清新，与圣诞夜那晚所呼吸到的，是那样相似。
出了餐厅，站在让北风清理得一尘不染的石阶上，男生微凉的手指轻轻滑开接听键，将电话靠在耳边，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喂……是我，曲依。”
面对电话接通后的短暂安静，像是想不出合适的问候语，电话那头的人只能生硬地将自己介绍了一遍。
“……我知道。”
听出她的声音，他也不自觉将电话与耳朵贴得更近。
“晚饭……吃过了吗？”
“刚吃过。你那边呢？”
“刚上好菜，瑛涵去了洗手间，我等她回来。”
“初中时候的朋友……都在吗？”
“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打给你是因为……吃过饭还要一起去买东西，所以晚上……不能……”
“到家了……给我电话吧。”
“嗯？”
“别在外面……待得太晚。”
那略带鼻音的叮嘱如同最温柔的引力，令她有想要立刻赶到他身边的冲动。
“我……”
“……靳坤？”
电话的那边，忽然有温柔的呼声。
敏锐的听觉告诉曲依，那是闻蕙芯的声音。
“蕙芯学姐……在旁边吗？”
察觉一道熟悉的人影正向自己靠近，靳坤应声道：“嗯。”
“那……就这样吧，回去……注意安全。”
如此坦率的回答，令她无法顺利说出原本想说的话。
眼看通话就要仓促结束，他轻启双唇，半晌，却只能说出“你也是”三个字。
“还以为你走了，怎么在外面……”
等男生手机屏幕上的亮光变为一片黑色，闻蕙芯这才上前询问；可走近他身侧，她的脚步却忽然定住了：站在一阵冷过一阵的寒风中，靳坤的神色是那样平静，然而，即使位于逆光角度，黑夜也无法将他脸上鲜明的红色全然掩饰。
“站风口里不冷吗……”
随大伙一同出来，辛凯一眼便认出站在石阶上的闻蕙芯和靳坤；注意到那循声转身的男生侧脸上显而易见的红色，他一时也愣住了。
见那张黑脸的主人又用那种目光打量自己，靳坤别过脸，掏出一串钥匙冲对方抛去：就算是唯一清楚内情的人，被这样盯着也怪别扭的。
认出那正是自己下午给他的，辛凯稳稳接住了钥匙：究竟是等闻蕙芯，还是等着还东西——这家伙的心思真是越发难懂了。
算下来自己也不过大他两届，还不至于有代沟吧？
被众人包围着走出食堂，注意到靳坤脸上的异色，厉修的目光毫不犹豫便落在男生垂在身侧的手机上：他刚才是为了接电话，才独自出来的吧。
那个表情，也是因为那通电话吧。
感觉厉修英俊的五官渐而渗出骇人的冷酷，突然的寒颤令一旁的傅暄皓防不胜防。
“伤害虽然不可避免，但‘损失’仍有降低的余地。”
想起他曾说过的话，以及说这话时的冷漠神情，傅暄皓默默追视寒风中眼神温柔的闻蕙芯。
如果靳坤也是“损失”之一，她必然也会受伤吧。
四楼餐厅。
等柳瑛涵从洗手间回来，原本冷清的桌面已摆上了几样特色小菜。
“……怎么不吃？”
“刚上齐，想等你来着。”见她神情自然地拿过一小盅汤，曲依也默默收起手机，“怎么发现这间店的，经常来吗？”
“不算常来。起初也是听人介绍，看着网上点评不错，东西价位也适中，就拉着景瑶来吃过一次。还不错吧，连周舒诚都不知道呢。”
“味道很特别，港式茶餐厅的感觉。”
种类丰富的菜品被分装在小巧的盛器里，每盘的分量都不多，但每样尝过一遍也足以果腹。
这样的经营方式不但能引导顾客理性消费，在很大程度上也避免了浪费。
“舌头挺利索嘛，主厨就是从当地请过来的呢。”
“还真是？”
“嗯哼。第一次来的时候，看装潢还以为是新店，后来才知道，人家在这边都做了好几年了。”
“老字号啊……”
“嗯，景瑶第一次来就路转粉了。”
“既然喜欢怎么不常来呢？”
“一个人跑这么远吃顿饭，没意思。”
“怎么不叫她一起？”
“平安夜见过一次你还不明白吗？只要碰上有酒的地方她必定喝个痛快，我怎么喝得过她。那次来她喝高了，还嚷嚷以后有对象了一定要带来这里，搞得旁边的人都跟着看笑话。”
“带来这里？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喜欢的东西当然要跟喜欢的人分享了。”
分享……
跟喜欢的人……
“说到这个，你好像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望向好友平静却微光闪动的双眼，柳瑛涵将垂下的发丝捋到耳后，“有喜欢的……人么？”
“怎么突然……”
“其实初中那时我就觉得，你在这方面……不够聪明。就是到现在，虽然不排除‘勤能补拙’的可能，但相比其他多数的事，在处理感情问题方面，你好像还是……没有进步。”
没有……进步吗……
“我所看到的曲依，是对自己和亲近的人的事都很清楚，但无论如何都会先保护自己的人。因为清楚，有时会为了迁就身边的人，而用看似合理的表现委屈自己，就像那时因为我的缘故避开舒诚那样；逃避他，看似是在迁就我，其实是为了给不知如何面对的自己解围。”
“自欺欺人”的目的，其实是“自保”。
“现在看来，你那样做并不是我当时认为的‘不敢’，而是‘不懂’。”
“‘不懂’么……”曲依轻轻抬眼，像回答又像自言自语。
“以前是‘不懂’，可现在……又不同了。”
“……哪里不同？”
“你觉得，一个惯于回避甚至忽视感情的人，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过，又是怎么知道，‘真正喜欢过的话，是不可能轻易‘没事’的’呢？”
“我……”
曲依深知自己和柳瑛涵不同，别说恋爱，在认识靳坤以前，就连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对她而言都是从未有过的。
甚至连她自己都怀疑，她是否真的知道如何去爱人。
依好友所言，如果自己过去的“回避”，是‘不懂’，那么现在的“回避”，不就是“不敢”了吗？
“之前的问题，现在……可以回答了么？”
“嗯，”眼前隐隐闪过某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曲依被食物的温度蕴热的双唇红润晶莹，“的确有……喜欢的人。”
而且是，非常、非常喜欢的人。
“真的有吗，我也见过吗？”转而一想，柳瑛涵又觉得以曲依的个性，这样问似乎不妥，“那……结果呢？”
“……什么结果？”
“就是你说喜欢的那个人，他知道你……你的想法吗？”